晝若夜房間(10)

晝若夜房間(10)

「但是書從審稿到印刷,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你不要太心急。」「嗯,其實,我早已失去時間的概念了。」莫夕說。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們一起生活在這幢房子里。男人也不工作,他日日都陪著莫夕,他們每天的早晚時間都要去散步,因為莫夕喜歡戶外的光和空氣。他們還一起去別緻的餐館吃飯。男人已經知道莫夕的口味了,她最喜歡糯甜的紅豆和冰淇淋。她還喜歡看書,男人就領她去書店,把自己看過的好書都推薦給她。男人還尤其喜歡音樂,有很多唱片。莫夕每天都聽不重樣的唱片,她想,那麼多唱片,恐怕聽好幾年都聽不完。男人也會做飯,只是煎蛋總是會一直煎到焦掉。他把好的部分切下來給莫夕吃,自己吃黑色的部分。他還給莫夕拍照,許許多多的照片,比莫夕過去所有時間拍得加起來都多。當然首先他要把莫夕打扮起來,給她買收緊腰身的蓬蓬紗裙,給她買花朵和亮皮子的涼鞋,給她買把頭髮束起來的發簪,還有水晶製冰涼涼的項鏈。男人從來沒有讚美過她,但是莫夕知道,男人心裡一定覺得她很好看。因為他給她照相的時候,常常停下來,很仔細地對著她看一會兒。晚上他們會並肩坐在沙發上看影碟。男人的品味很好,電影一點都不會乏味或者低俗。莫夕看著看著,困了,就會倚在男人的身上睡著。男人會抱起莫夕來,把她放到舒服的圓形床上。而男人也睡在這張床上,因為莫夕總是害怕黑暗,害怕自己又被關了起來。她必須抓著男人的手才能睡著。男人有時候也會摟著她睡,輕輕地拍拍她的背。但是並無任何越軌的行為。只是那一天,莫夕忽然又夢到了小悠。她夢到了那個一直打在她心裡的心結。她被這樣的夢打擊得一敗塗地,失去了所有的自尊。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是一個天沒有全亮的清晨。她立刻衝動地鑽進男人的懷裡,雙手抓住男人的睡衣。男人慢慢醒過來,猜想她又做了惡夢。於是男人伸出手,慢慢地撫著她的頭。她卻冷不丁地問:「你對女人,對性一點都不感興趣嗎?」男人很驚異,他沒有想到女孩會問這樣的問題,但是他還是立刻回答:「怎麼可能?」「那你和很多女孩做過愛嗎?」莫夕問,她的語氣十分稚氣,的確還是個孩子的模樣。「唔,年輕的時候是的。後來就沒有了。」男人回答得很誠實。「你喜歡我嗎?」莫夕又冷不丁地問,她的思維永遠是這樣跳來跳去的,像短路的保險絲,誰也無法猜測到她的小腦袋裡裝著什麼。「嗯,喜歡你。」男人點點頭,他並沒有說謊。「那我們**吧。」莫夕噌的一下,從男人懷裡跳出來,一雙炯炯的眼睛看著男人,一點也沒有羞澀。「……」「不可以嗎?」莫夕見男人閉口不言,又問。「我比你大十五歲,孩子。」男人輕聲說。「那沒什麼。不是喜歡我的嗎?」莫夕大聲說。「我不喜歡和處女**。」男人又說。「誰說我是處女來著?我跟小悠做過的。」莫夕幾乎嚷了起來。好像說她是處女倒像是對她的一種侮辱。「……是嘛。」男人聲音更低了。「喜歡我就夠了。」莫夕斬釘截鐵地說,她再次鑽到男人的懷裡,並開始親吻男人的脖頸。男人終於抱住了她,這小小的女孩,可是他喜歡她不是嗎不是嗎。男人看到了血。當一切結束的時候,男人才看到了血。他愣了一下,再看女孩的臉,女孩的臉有些蒼白,臉上出了虛汗,可是她自始至終一聲也沒有叫。男人忽然很生氣,他看著女孩,大聲說:「為什麼騙我?為什麼要說自己不是處女?」女孩側過頭去。她輕輕地說:「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告訴自己,小悠那次要了我。我一直這麼告訴自己,說了太多遍,我把自己也騙倒了。最後連我自己都相信了。小悠要了我,我不是處女了。」她閉上了眼睛。男人難過得不知該說什麼,他緩緩地從床上起來,走到窗邊。幾分鐘之後,他聽見女孩小聲地說——那幾乎像是在夢中的囈語:「不過,我現在的確不是了。我終於是個女人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是這樣的滿足和快樂。這正是莫夕繞過去沒有說的故事。她在那一年的夏天已經長成了花一樣的女孩。她對著鏡子說:像花兒一樣,就要打開了。然後她做了什麼?她像把自己變成小悠的女人。她迫切地想要這樣的飛越。不是因為她對性有所渴求,僅僅是因為小悠。她太愛他了,所以她要把自己變成隸屬於他的。誰也說不清她為什麼選在那天。她的確擁有足夠的勇氣,甚至可以不在意徹夜不歸索索將會如何處置她。在莫夕看來,這件事情非常地大,而它的發生,能夠解決一切問題,能夠戰勝一切阻礙的力量。於是在那個周末的夜晚,莫夕一直跟隨著小悠。他們去郊外寫生,一直逗留到很晚。於是莫夕建議,他們就在郊外寄宿一晚,明天再回去。小悠欣然同意了。於是他們找到了一個座落郊外的小旅店。兩個人同住一間,這在他們看來也不是什麼異常的事情。他們在一起太多年,彼此熟悉得沒有任何禮教和規矩。他們在那間小房間里洗澡,抽煙,聊天,一直到下半夜才決定上床睡覺。他們並排躺在了那張大床上。甚至還牽著手。就在小悠就要睡著的時候,莫夕忽然說:「小悠,你過來。」小悠亦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他就側過身來,靠近莫夕。他這時候聽到了一個少女焦灼不安的喘息聲。他聽見女孩說:「小悠,你要我吧。」男孩驚了一下,他感到女孩已經拿起了他的手,放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前。他的手沒有動。很久,沒有離開也沒有移動。那段時間像是完全靜止了,呼吸也掐斷了,死寂寂的。忽然,莫夕感到男孩把手抽了回去,並聽到他說:「小夕,這樣不行。」「你指什麼?」「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的。而且,而且……我……我好像對女孩兒的身體沒有什麼強烈的**。」小悠說,他已經站了起來,徑直走去洗手間。莫夕看到他的背景,瘦弱的男孩,窄窄的肩膀,腿是精瘦的,他很快地走進了洗手間並關上了門。女孩錯愕地愣在那裡。她好像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打擊,——或者說,是一種恥辱。她感到了極度的羞恥,甚至在這樣的時刻,她腦中忽然跳出了索索常罵她的那兩個字:「輕賤」。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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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悅然最新小說集:《十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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