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若夜房間(12)
「不,我很確定。你呢?你愛我嗎?」莫夕堅定地說,又小心地問。「我覺得你是我特別心疼的孩子,總想抱著你,給你呵護。我喜歡你,孩子,我也在乎你。」男人說,但是他還是沒有說出愛這個字。「嗯,沒關係,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對我說,你愛上我了的。」莫夕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坐船在海上漂泊多日,莫夕開始暈船。她變得昏昏欲睡。躺在男人的懷裡,醒來的時候就輕聲撒嬌,又抬起手抓抓男人的衣服。男人就俯下身去吻她,像是在安慰她。她就立刻變得很乖,安靜地又睡過去。後來的一覺莫夕睡得格外地長。她做了很多的夢。她夢見男人抱著她爬樓梯,她夢見男人圓圓的鼻子頂在她的鼻子上,她夢見男人一直在親吻她的腳趾,像是古代的禮儀,她是他的公主,他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夢就像一個又一個的洞穴,她接連著穿過,只聽得見呼呼的風聲,又彷彿是上了列車,在疾馳而過。她在夢裡就笑了,她想,會不會醒來就是好幾年過去了?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呢?小小的嬌美的小嬰孩。莫夕醒過來的時候,嘴邊掛著意猶未盡的微笑。她慢慢睜開眼睛,——不搖晃了,他們下船了嗎?她睜大眼睛,坐起來——這是哪裡?她再次忘記了她在哪裡。她環視周圍,頃刻間,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她開始全身顫抖,牙齒髮出咯咯的聲音。這裡她再熟悉不過了。這裡沒有陽光和新鮮的空氣,這裡只有土黃色窗帘和灰色床單。這裡只有鎮定劑和安眠藥,這裡曾關住了多少她的眼淚和吶喊?這是索索關著她的房間,她再熟悉不過了。一點都沒有變,一樣的黑暗,帶著一股藥味,時刻提醒著她,她是個要定時注射鎮定劑的瘋子。她慢慢走下地來,她想,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難道關於那個疼愛她的男人的一切,都是幻覺嗎?那是一場夢嗎?不,這絕對不可能,她還記得他的吻,像最甜美的葡萄一樣,濕潤著她乾涸的嘴唇。她還記得他的擁抱,她記得他疊聲喚她:孩子,孩子。她記得他們**,她疼過,但此後再也沒有一絲疼痛。因為他那麼小心,他看著她的表情,傾聽著她的呼吸。他每時每刻都要確知,她是快樂的。這一切又怎麼會是一個謊一場夢呢?她撲向窗帘,她又開始撕扯窗帘,她想她需要一點陽光,需要一點真實的光線,照在她的身上,讓她清醒些,讓她知道為什麼她又回到了這裡。窗帘顯然沒有再次釘過,很多釘子和圖釘都散落了。她撕扯了一會兒,就摸到了鐵欞和玻璃。光線開始進來了,露出了半邊窗戶。可是外面還釘著木板,她仍是看不見外面的光景。她用手拍打玻璃,甚至想把它敲碎。然而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在撬木板——什麼人在幫她?她聽到有人把木板上的釘子一顆一顆鉗下來。終於,木板滑落下去了,只隔著一扇玻璃了,她就看到了男人的臉。首先她可以確知了,一切並不是一場夢,男人是真實存在的,而她和男人間的纏綿也的確發生過。可是這值得高興嗎?這說明了什麼?莫夕拚命搖頭,她感到自己又來到了崩潰的邊緣。她不能相信,是這個她愛上的男人把她再次帶回了這裡。她雙手握住鐵欞,拚命地搖頭。直到她再次聽到男人叫她:「孩子,孩子……」男人仍舊那麼輕柔地喚著她。她愣住了,停了下來。她已經滿臉是淚。她抬起充滿怨怒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男人的眼睛。她忽然變得十分安靜,哀怨地問:「告訴我,為什麼要騙我,一切都是預謀好的是嗎?從把小悠的照片放在酒吧引我上鉤就是了,對不對?」她的嗓子已經啞了,仇恨總能很快把人燒乾了。「是的。」男人說,他的眼睛很紅,聲音很低。「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幫我姐姐來抓我?」莫夕大聲叫道。「因為我一直愛她,孩子。」男人坦誠地說。莫夕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了。原來如此,他愛索索,卻終是無法得到她,最後淪為了她的奴隸,任她呼來喚去。莫夕忽然笑了,——她覺得男人多可笑,任憑巫女的擺布,早已失去了自己的靈魂。多可悲的男人呢。她就嘿嘿地笑了,然後把臉貼在玻璃上,輕聲地,一字一句地問:「那麼,跟我上床也是她安排好的嗎?」莫夕狡黠地眨眨眼睛。她看到了男人的痛苦,男人的確身受著很大的折磨,他搖頭:「不,那不是。我犯了規。我自己也不會原諒我自己。」「那你為什麼犯規?」莫夕追問。「孩子,我確實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我覺得生活簡單美妙,什麼煩心的事情都不再記得了。」男人終於抬起頭,看著女孩的眼睛說。莫夕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她勾勾一根手指,示意讓男人靠近。男人就把臉貼在了外面的玻璃上。莫夕小聲說:「嗯,我知道的,你是喜歡我的。聽我說,你現在就繞到前面去,把我姐姐幹掉,然後我就可以出去了,你可以把我帶走,我們一起,去哪兒都行?」男人看著女孩的臉,還是那張淡淡粉紅色的剛剛長成的少女的臉。嘴唇厚厚的,像水蜜桃,——他記得它的芬芳,他一輩子都記得。還有那軟軟的嬌弱的身體,他總是會記得,這女孩多麼令他憐愛。可是他搖了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我絕對不會這樣做。」莫夕驟然變了臉色,她變得兇狠,憤怒,她咬著牙齒低吼:「難道你就甘心被她這樣利用嗎?她一點都不愛你!」男人痛苦地閉上眼睛:「可是現在你也在利用我,不是嗎?我再也不想這樣了,夾在你們兩姐妹中間,像是你們搏鬥的一件兵器。我再也不想這樣了。」男人把臉貼在玻璃上,他流出了眼淚。莫夕隔著玻璃,很清楚地看到了男人凹凸不平的臉上劃過兩道清澈的眼淚。他緊閉眼睛,像個少年一樣無助地搖頭。莫夕湊過去輕輕地說:「可我是愛你的,你知道嗎?」「可我是愛你的,你知道嗎?」「我多愛你你知道嗎,我喜歡你親吻我的腳趾頭,喜歡你叫我孩子……」女孩像是念咒語一般地絮絮不止地說著,男人隔著玻璃,緊閉著眼睛,連連點頭。莫夕對男人的痛苦很滿意。她伸出手臂,握起拳頭,沖著男人臉前的那塊玻璃就打過去。玻璃嘩啦啦地碎了,而後面的男人根本沒有躲,他也許看到了,可是他沒有躲,也可能,他早已被女孩那宛如魔咒般的話催眠了。總之,玻璃全部向著他的臉戳過去,有的戳到了眼皮上,有的戳到了鼻子上,還有的就是沿著那行淚跡,斜插進了皮膚里。男人向後仰身倒下了。他在最後有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