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人們都已長眠山下(5)
「你沒有痛覺嗎?」醫生十分頭疼地問他。最終醫生認定他是一個神經不發達並且反射十分遲緩的人,致使他對於流血不盡並不恐慌,相反地,抱有一種欣賞態度。這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會選擇自殺。「自殺對於他並不是一件十分為難的事,」醫生分析說,「因為他不會感到特別疼痛。」在次次短暫的一生里,也許只有她這樣地寶貝著他,也是她,在他的死後,這樣地懷念他。她欣賞和包容他的古怪,她像是收留了一隻珍稀的小恐龍一樣地對次次付出著不竭的關懷,雖然他很少給她回報,可是她卻仍是能夠感到,她是最貼近他的人。而在她的潛意識裡,次次是個做大事的人。她總是覺得,像次次這樣一個出奇古怪的人,被上帝安排著降臨人間,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使命。他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家,她對此堅信不移。她記得她所看過的那些孤獨而怪異的藝術家的自傳,次次有著像他們一樣的氣質,這種氣質像最幽深的山澗里流淌下來的泉水一樣,在她的身邊經過。她相信上帝給她的使命就是要好好地保護和看管著泉水。所以在這一路的成長里,她一直在為他做事,她幫他做學校的功課,幫他挑選每日穿的衣裳和鞋襪,給他準備文具整理書包,甚至她為他決定他每頓飯的要吃的食物。因為次次對這些都沒有什麼興趣,所以她覺得這些就是次次成為偉大藝術家的負累。於是她責無旁貸地接過所有這些工作。她讓他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睡眠,散步,讀書和思考。這是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最重要的。她就是這樣伴隨著次次一步步成長起來,所以她十分習慣在別人看來是個怪物的次次,她為他辯解,並一如既往地對他的才華抱有十足的信心。然而事實是,次次什麼也沒有做,除了常常高聲朗誦一些偏執狂寫下的詩篇或者冷不丁冒出幾句奇怪而無法捉摸的話語。這些她卻覺得可貴。她為自己能成為一個偉大藝術家的助手感到驕傲。可是最後次次卻給了她重重的一擊。他弄死了自己,在他什麼藝術家也不是之前,他就首先逃離了。她當然無法擔當這樣的痛苦,因為次次不僅僅是她的全部愛情,甚至是她的全部事業。她一直以來在像建造一座高樓一樣地經營著她和次次的情感並且照顧著次次。現在她是個坐在坍塌的廢墟中央的窮光蛋。當她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後,她就用修剪水仙花根的刀子切開了自己的手腕,她設想著自己能夠理解次次的想法,能夠在彌留的時刻產生次次臨走時的感覺,這是一種步伐的一致,她想,並且我不痛,次次不痛,我就不痛。她這樣告誡自己。血液在她的手腕上宛如一隻火焰直躥的酒精燈,她卻覺得是他抓住了他。她以為他終於肯抓住她的手,帶著她走,這種走也許是恆久的辭世,可是她不在意,她想走想死,只要跟著他。現在她已經穿好了禮服,再次站在羅傑的面前。「太美了,我的新娘!」羅傑讚歎道。她感到有些疲倦,那麼久的時間過去了,她卻仍舊沒有習慣眼前這個男子的讚美,她和次次在一起那麼多年,她幾乎沒有接受過次次的任何讚美,可是那卻是她習慣和甘願的。現在她穿著滑稽的禮服像個絹紗紮起來的木偶娃娃,今天之後她將永遠失去自由,失去作為偉大藝術家助手的神聖權利。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能感到次次就站在她的身後,踩住了她那拖在地板上的白紗,那就是她累贅的尾巴,他企圖幫她擺脫它。她卻已經不再慌張,不再擔心羅傑他們察覺她的異常。羅傑抓住她的手擁抱了她。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僵硬得如一根已經冰涼的烤玉米。還好他因為忙著趕去禮堂看看那邊是否一切就緒,所以他立刻就離開了。她立刻抓住蘭妮的手,顫聲哀求地說:「蘭妮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結婚。」「你在胡說什麼?」蘭妮不解。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