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生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長星感覺到了身邊的風。很快他就感覺到了太陽的溫暖，以及射在眼皮上的陽光。

——這是死後的世界？

——陽光很真實，風吹在身體上的感覺也很真實……

長星緩緩睜開雙眼，發現太陽已經在空中了。看它的位置，應該是早晨。

「你醒了？」一個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聲音在長星耳邊響起。

長星偏過頭：「吳小清……不，你是吳清。」

「看來你確實醒了。」吳清笑了起來。

吳清臉上的笑容很愉悅，長星被感染著不由自主也笑了一下，然後馬上轉為凝重，「你是怎麼聯入的？」，長星看了看四周，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沙的響聲，遠處茂盛的森林波浪般起伏，這是聯邦早已絕跡的景象，『自然保護區』再怎麼儘力恢復，也不可能真正擁有這樣的風韻。——只能在虛擬世界中才有可能真正模擬出來。

「……監獄系統不是和虛擬網路隔絕的嗎？」長星的語氣很急促：「……誰幫你找到了鏈接漏洞？可靠嗎？他知不知道只要監獄察覺到跡象，程序馬上會自動啟動，我的聯入立刻就會被切斷，同時調用各部門資源追查來源……我沒有什麼想做的事，也沒有什麼忘記交代的話，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是報恩，你也用不著愧疚……快退出吧，趁還沒暴露……不要做毫無意義的事。」

「毫無意義的事？」吳清搖搖頭：「在飛船里堅持發了一兩年求救信號的長星，對待生命的態度就是這樣的嗎？」

「不要白費力氣了！」長星的聲音更加急促，甚至可以說有些焦急了：「聯邦已經足足五百多年沒有過成功越獄的例子！」

「不用灰心，你的死刑也是近兩百年來的第一例。」

「你……」長星從地上爬起來，沾滿泥土的手臂逮住了吳清，「你到底在想什麼？越獄是不可能的！」

「是的，越獄確實不太可能……「吳清深吸一口氣，看得出，清新的空氣讓吳清很是愜意，緩緩地，享受一般地完成這次很多個體，乃至很多文明來說都司空見慣的呼吸，吳清才緩緩說出接下來的話：」不過，你已經出獄了。」

「不要妄想了，趕緊退出……你……你說什麼？」長星眼睛瞪大了：「你說什麼？？？」

」我說，你已經出獄了。而且，「吳清平靜地望著長星，再指指指指四周，「這裡並不是虛擬世界。」

「這裡不是虛擬世界？」長星只往周圍看了一眼，馬上就懷疑：「聯邦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地方。」

「所以，這裡也不是聯邦。」

」傳送技術！「這一下，長星立刻反應激動了：「搜救隊發現你們了？搜救隊出手了？」

「是的。」吳清微笑著確認：「搜救隊出手了。」

「太好了，搜救隊把你救出來了！沈文怎麼樣？許言呢？搜救船沒事吧……唔，肯定沒事……長星怎麼樣了？聯邦現在是什麼反應……搜救隊怎麼……」

「沒事，我出來了，沈文也出來了，許言也一樣，搜救船沒事，長星也沒事。」吳清微笑著，耐心地一個一個回答著長星的問題，然後靜靜地等著長星的情緒慢慢舒緩了一點，吳清繼續說道：「……大家都很好，不過事情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樣……「

「不太一樣？」

「你還記得你被執行死刑的日子嗎？」

「當然記得……」說到這個，剛才還信誓旦旦，似乎一點都不在乎的長星禁不住打個寒戰：「新曆862年11月7日。」

「現在是新曆863年9月12日了。」吳清說著：「你已經被凍結了10個月。」

「凍結？」長星腦袋有點亂。

「是的。」吳清繼續說著：「新曆862年11月7日那天，聯邦將你推進去的房間，不是死刑室，而是速凍室。」

「速凍……他們為什麼這樣做？」長星皺眉，瞬間開始快速思考：「因為搜救隊，為了留條後路，為了多個籌碼……既然這樣，那麼現在把我放出來，肯定是形勢發生了變化……發生了什麼變化？」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長星已經抬起頭來看著吳清。

「是的，形勢發生了變化，很大的變化……」吳清點頭，一是表示贊同，二是讚歎於長星敏銳的反應：「大到可能超乎你的想象……聯邦不是想放你出來，而是不得不放你出來，畢竟，你可是我們最重要的戰利品之一……」

「戰利品？」長星理所當然地疑慮：「搜救隊參戰了？」

「這個你拿著。」吳清沒有直接回答，他彎下腰，長星這才發現，吳清身邊放著一個大袋子。

吳清從袋子里拿出一個頭盔，遞給長星。

「攜帶型虛擬世界接入終端，」長星接過頭盔看了看，感覺有點眼熟：「這個終端好像……」

「這就是你的終端，從你家取來的，和你其他都所有物品一起。」說話間，吳清從袋子里取出了一副眼鏡，長星猜測這大約是另一種終端。

「開始吧。」吳清示意長星戴上頭盔，自己也帶上眼鏡，「看完你應該差不多明白了。」

長星戴上了頭盔。

……

下一刻，長星出現在一個觀測窗口。

窗口外面是一片星空。

從面前的設備，各觀測窗口的圖像，表單的各項參數等等內容，長星很容易看出，這是聯邦所在星系內質量最大，並已經要塞化的行星——黑星附近的某處觀測點。

觀測窗口的圖像和各項參數跳動的速度非常快，長星的軍事素養很快讓他看出，這應該是快進了千倍左右的戰場影像。

星空中，一支艦隊就像是圍繞著太陽系最外層出現的一條鑽石項鏈，在黑色的宇宙背景下閃閃發亮。艦隊是如此龐大，當整個艦隊開始行動的時候，甚至對其他行星的既有軌道都產生了相當程度的擾動。

長星又看到，從太陽系內部的十幾顆行星中，每一顆中間也開始出現大量的可觀測點，開始朝著太陽系外層的方向逐漸運動。

這一幕太熟悉了，接受軍事訓練和被「流放」太空的時候，長星已經模擬過許多次：

大規模戰艦是智體入侵的戰艦，太陽系起飛的是聯邦守衛的戰艦。

——這是黑星戰役，關係到星系內最大質量體歸屬的戰役，關係到聯邦和智體戰爭勝負的關鍵性戰役。

千倍快進的畫面內，長星面前，電子地圖上的智體艦隊和聯邦艦隊很快接敵，並迅速進入激戰。

即時的戰場評估系統，時刻給出不同時間段的戰鬥結果，聯邦方和智體方的戰損比從一換四一路上升至一換十幾，聯邦方每一艘戰艦，擊落的戰艦越來越多，長星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這不可能守住！聯邦在想什麼？軍方在想什麼？為什麼黑星只有這麼點艦隊？為什麼增援還沒到？」

長星並不是在問吳清，吳清也沒有回答。

戰役結束了，黑星陷落。

戰場影像結束，星空消失，吳清才終於開口：「這是一場秀。」

「秀？失去黑星，聯邦就沒救了！」

「不，還有救。「吳清點點頭，再次戴上眼鏡，並示意長星也重新戴上頭盔：「不然你為什麼會被判處死刑呢？」

「他們……真那樣做了？」

「是的。」

「複製你……複製吳小清？用於戰爭？」

吳清點點頭。

長星看向吳清，深深地看向吳清。

許久，長星才再次戴上了頭盔。

……

還是星空。

還是觀測窗口。

設備，圖像，參數……

長星眼前出現了又一段戰場影像。

窗口參數的反饋中，雙方的艦隊仿如兩條人造的銀河，兩條河流以太陽系這個巨大的圓盤為核心沿著黃道面展開。

參數還顯示：依然是聯邦方以行星引力源和後勤點為依託佔據戰略優勢。

反常的是，這次聯邦方戰艦戰損比數據雖然依然同樣佔據優勢，卻沒有了上一次那麼懸殊。

更反常的是，明明不斷勝利，智體的一部分艦隊卻不顧節省能量，開始嘗試從垂直黃道面的方向出發——直接進攻聯邦的後方基地。

長星一點也不意外，把草草成軍的新人送上戰場，這是必然的結果。

「這場戰役，「長星摘下頭盔：」你們戰死了多少？」

「30萬。」吳清平靜地回答。

「這是犯罪。」

吳清點點頭，示意長星再次戴上頭盔。

……

長星看到了聯邦星系內風光最秀美的古光星，原本湛藍美麗的行星表面變成了一片黑灰，聯邦失守。

……

長星看到了聯邦星系內歷史遺迹最多，文化最絢爛的文修星，原本太空中肉眼可見的種種人造奇觀變成了太空中肉眼可見的種種人造廢墟，聯邦失守。

……

長星看到了聯邦星系內體積最大，質量最高，規模幾乎等同於一顆小型恆星而因之得名的小陽星，智體控制艦隊仿如太空旋轉的巨蛇，沿著兩顆行星最節能的旋轉軌道，以一條優美的弧線互相接近。

在這條巨蛇和小陽星接觸的地方，訓練完畢的幾十億「吳小清們」和他們控制的艦隊嚴陣以待。

千倍快進下，閃光的巨蛇頭部爆發出璀璨的火光，猶如鍊鋼爐里燃燒的炙熱鐵水。

——那發光的位置，就是正在交戰的戰場，而這些光芒產生的最大原因，就是雙方艦船互相集中關鍵部位的殉爆。

事實上，大部分艦船在失去戰鬥力之後，其實是不殉爆的，無論是聯邦還是智體的飛船，內部的發動機在無法維持下去的時候，第一要務都是停止運轉而不是勉強運行——因為殉爆會造成大量的太空垃圾，對雙方的行動都產生巨大的阻礙。

但是這一次，聯邦艦隊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從聯邦那裡傳來的視頻可以看出，聯邦方面已經下了死命令——他們為此甚至改動了發動機的設置，在默認失去戰鬥力之後，艦船就會主動殉爆，目的，自然是人為的製造太空垃圾形成的*帶，遲滯智體軍隊的在進攻鋒芒。

……

星空消失了。

長星面前，恢復了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微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沙的響動。

吳清摘下眼鏡，但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很快戴上。

「然後呢？」戰爭進行到最關鍵最激烈的時刻，長星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接下來的發展：「接下來打成什麼樣了？」

吳小清搖搖頭：「接下來沒有了。」

「沒有了？」

「大規模的戰爭就到此為止了。」吳清指指眼鏡：」事實上，戰爭進行到這裡的時候，不停火的和談已經進行了兩個月。」

「可是……」長星也指指頭盔：「雖然智體一直在勝利，但戰場上看，聯邦的勝率已經越來越高，小陽星應該能守住……」

「所以變化並不是發生在戰場。」吳清拍拍眼鏡：「而是聯邦的政治……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