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並不在這裡

小女孩很虛弱。

聽到吳清接近的聲音，小女孩立刻將身體往樹榦后又挪了挪，右手也輕輕撥動著身旁的枝條。

大約也知道多出來的這幾片樹葉不可能真正遮蔽來人的視野，女孩竭力想要穩住握著樹枝的手臂，卻還是禁不住地抖動，帶著樹葉發出沙沙沙的響動。

看著陌生人越走越近，徑直走到樹下，然後抬頭望向自己，女孩眼中充滿了驚惶，她右手鬆開了樹枝，緊緊地抱住樹榦，左手緊緊抓住兄長離開前塞到她手裡的短木矛。

將短木矛對準樹下的陌生人，小女孩渾身緊繃著，等待著最關鍵的時刻到來。

在這個淳樸的世界，野外遇到部落之外的陌生人，和遇見大型肉食動物根本沒什麼區別，對比自己和陌生人之間的體型差距，小女孩越來越絕望，她現在唯一能祈禱的，就是這個陌生人所在的部落千萬不要達到曾經的大石部落的文明高度，這樣自己在變成食物之前，至少可以省掉燒烤的工序。

這個時候，陌生人的身後，走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河草！我回來了，我帶水回來了！」轉過角，看到妹妹的戒備，大石狐先是一呆，然後連忙解釋：「河草不用怕，這是吳部落的清，他救了我。」

哥哥回來了！大石河草立刻鬆開雙手，任由短矛掉落，飛快地爬下樹，衝進了大石狐的懷裡。

抱住大石河草一會，再抬起頭時，看到吳清臉上帶著微笑，耐心地看著自己，大石狐連忙拉著大石河草走到吳清身邊：「河草，清願意讓我們暫時加入他們的部落，我們又有部落了！」

部落……我們又有部落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溫暖的、意味著水、食物、安全的辭彙，儘管接近三天沒有喝過水，但大石河草的眼眶還是瞬間就濕潤了，她雙眼希冀地看著吳清，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彷彿生怕說出聲音，眼前的一切就會幻滅一般。

「你哥哥說的沒錯。」吳清繼續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先喝水吧，休息一會，我看看你們的身體狀態。」

……

十幾分鐘之後，大石狐和大石河草坐在大樹地下，根據吳清的要求，抬頭，睜眼，張嘴，伸舌頭，舉平雙手，深呼吸，挺胸，鼓氣……等等……

做這些的時候，兩人都老老實實，非常配合，神色里還有些緊張，生怕自己哪個動作沒做好，破壞了這個加入部落的神聖儀式。

還好，整個過程中，吳清平靜而溫和的神情，讓他們緊張又期待的心情放鬆了許多。

「這是目視檢測？」靜靜地看了一會，長星問道：「文明發展到吳小清那個時代，衛生技術應該已經是相當專業的學科了吧？」

「是的。」吳清回答：「最嚴格的執業資格之一。」

「所以，現在又是其他吳小清在操作？」

「是的。」吳清點點頭。

「但是你還可以和我交流，」深藏於發達文明公民體內的求知慾，讓長星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更多的技術細節：「多人操作好像並不影響你這具身體的大腦和思維。」

「多人操作確實不影響我的大腦和思維，反而是根深蒂固的對身體神聖性和唯一性的執著，還是在影響你的認知。」說著，吳清偏過頭，專註地看著長星，但手上檢查兩個小孩的動作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在自然智慧生物的認知中，生命的思維和靈魂，一定要和身體產生聯繫，但事實並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又一項檢查的間隙，吳清抬起手，又一次指指上空，然後再指指大地：「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思維，其實不一定需要在這裡？」

「啊，你是說……」長星猛地一震。

「是的。」吳清點點頭，「我也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靈魂投射到了這個軀體中，然後當需要更專業的技能的時候，再讓其他同伴臨時投入到這個軀體。」

「作為星際戰爭的軍人，你應該經歷過這樣的模擬訓練：一群人坐在一個作戰室內，每人面前一個操作平台，當教官講解到某個戰鬥場景的時候，讓每一位戰艦指揮官上台實際演練一番，而這些戰艦指揮官，遠程操控時，使用的都是同一艘飛船，經歷的也都是同一個戰鬥場景……我們操控這具軀體的具體的情況有點複雜，但基礎原理類似如此。」

「所以，我並不沒有投射到了這個軀體中，也沒有任何其他『吳小清』來奪取這個身體，而是我和其他吳小清們都在同一個操作空間中，在不同的階段，根據不同的需要，來使用這個吳小清文明的公共財產。」

「也就是說，」聽到這裡，長星也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你現在並不在這裡，而是在搜救船內……」

「不那麼好接受？」吳清問道。

「是有點難。」長星承認。

「那就抱歉了，」吳清忽然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瞬間讓長星產生了不祥的預感：「你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也一樣不在這裡。」

「啊？啊？？啊！！！」

「你現在和我一樣，真正的身體其實在搜救船內，現在這具身體……」說著，吳清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長星的松鼠肚皮：「是由搜救船定製出來，並通過搜救船的高速通信平台，進行實時操控和實時反饋的結果。」

「這……這這……」

「別擔心。」吳清連忙表示：「你的身體被上一屆聯邦政府長時間囚禁訊問，雖然肉體上並沒有受到主觀的虐待，但心理上的壓力還是給你的身體造成了負面影響，再加上後面被速凍的經歷，不完善的技術更是對你的身體造成了永久性傷害，我們將你從聯邦政府接回來之後，搜救隊建議我們對你的身體進行康復性調整。」

「哦……」長星鬆了口氣。

和吳清剛才說的一樣，作為「自然智慧文明」的一員，技術上理解「吳小清們」現在對身體的看法和使用方法是一回事，心理上是否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被告知自己現在使用的身體不是原版，一種新奇的感覺浮上了長星的心頭，他從吳清的身上爬了下來，這裡走走，那裡走走，抓起樹葉聞聞，用力踩踩泥土，閉上眼睛深深地感受風的氣息。

吳清繼續檢查兩個小孩，沒有去打擾長星的體驗，兩個小孩就更不敢打擾這隻奇怪的松鼠在加入部落的儀式中的表演了。——對於足夠落後的文明來說，一隻明顯和自己體型，甚至是科屬都格格不入的智慧生物，反而比相對發達的文明更容易接受。

過了好一會，長星自己回到吳清三人面前。

「現在的檢查內容，」再次看著吳清給兩個小孩檢查身體，原始的環境，簡單的過程，其中卻彷彿其中多出了一股神聖感，長星說話的聲音都嚴肅了許多：「也是為了接下來給他們進行康復性調整嗎？」

「當然不是。」吳清搖搖頭：「我們出身的文明，這種徒手，目視，詢問，檢查的方式，準確性一直很低，實際上，以我們的現代醫學，不藉助儀器的話，除非是特別緊急的情況，或者是特徵極其明顯的病症，否則沒有醫生敢確診。」

「那你這是？」

「搜救船正在掃描這兩個小孩的身體細節數據，需要一定的時間。」吳清指指天上，又指指自己：「至於我嘛，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實踐一下沒有工具和儀器時的診斷。」

「呃，」高大上的猜測落回現實，長星連忙轉移話題緩解尷尬：「搜救船掃描完了，就可以給這兩個小孩治療了？」

「不是治療，而是備份。」

「什麼叫備份？」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不過你馬上就能看到了，」說著，吳清站起身來，又一次向兩個小孩詢問：「大石狐，大石河草，你們確定要跟我走嗎？這意味著你們幾乎將永遠離開這個生育你們的家園。」

「是的，我們跟你走。」大石狐和大石河草毫不猶豫地點頭，對於他們來說，相比實際的部落，先進文明所謂的對家園的概念完全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