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賽罕此刻心裡也吃驚不小,她的身子他最是清楚,早先那一場難,虧損下來大傷了元氣,在他精心調養之後,她幾乎是復好如初,這一回她是氣、是委屈,可他並未傷著她的身子,這怎的氣不足也便罷了,身子各處竟又是虛弱?心裡苦笑,都是因為他?這究竟得恨他恨成什麽樣子?
從對各穴位細微的反應,賽罕大致了解了她的不足之處,還好,做的那東西大底還算準確,一手握著她,一手從懷中掏出那物件遞了過去,「這個給你。」
季雅予接過一看,是個小木頭人兒,一個矮胖胖的女人,「這是做什麽?」
「平日沒人給你捏腳,自己點,來。」賽罕握住她的手比在腳心,指點道:「把這木人的正臉點在此處,讓她平躺,墊在腳下輕輕地踩著她滾,而後翻轉,後腦杓點這裡,也是墊在腳下輕輕地踩,所有接觸之處就是你需要按摩的穴位,可聽懂了?」
還有這辦法?季雅予一時好奇,拿起小木頭人尋著光亮仔細地端詳,雕得倒是好,可這女人怎麽什麽都沒穿?怎的還長成這個樣子?胸這麽大,還有那臀,怎的翹成這樣?這可真是什麽人出什麽貨色,這個大色鬼。
賽罕瞧那小臉通紅,羞得彷佛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好是有趣,食指點在她眉心用力往後一戳,「這只是治病的物件兒,瞎想什麽呢?趕緊收好了。」
季雅予在心裡癟癟嘴,這還用瞎想?明明白白地擺著呢,胡亂塞進袖子里深深地埋了,打死也不能拿出來用。
「說說吧,找我什麽事?」
回頭瞧他又仔細地給她捏起了腳,季雅予的小火苗躥了一躥,也就熄了,「那日大夫人過來說話,說要給我單獨設帳。」
「好事。」
「嗯,帳子設在汪古老夫人身邊,還要、還要給我撥幾個仆女。」
季雅予邊說邊瞅著他的反應,可人家手中依舊,眼皮都沒抬,季雅予有些氣悶,這人今天怎的這麽心鈍,「你們族人里可是人人用得仆女的?」
「高看你唄。」
「那定例是千戶將軍夫人。」季雅予不得不指點這個榆木,「大夫人也說是給我出嫁預備的,那還能是誰?只能是、只能是……五將軍。」
他終於抬起了頭,「你的意思是,五哥想要你?」
季雅予一怔,臉頰騰地紅了,他的話怎的總是這麽不知羞。
賽罕悄悄地笑,這臉皮兒這一會兒工夫活活要燙熟了,面上依舊一本正經道:「好事一樁,跟我說是想我給備嫁妝?」
「嫁妝?」這麽明知故問,季雅予真真是再耐不得,「我、我不願意。」
賽罕一挑眉,好是不解,「你兩個不是早有淵源?」
「萍水之緣。」
「你救過他。」
「舉手之勞罷了。」
五哥日思夜想惦記著,算上今年已是整整三年,可在她心裡只不過是萍水之緣;他口中的救命之恩到她也變成了是舉手之勞,賽罕本該為自己兄長嘆惜,可他不得不承認,他心裡某一處的憋悶難得地暢快起來。
「五哥不好啊?」
「好,可這關我甚事?」
「好就是了,往後你一個人在大營總得有個依靠,有他庇護你不是正好?」
先時季雅予還覺得他是遲鈍,此刻便覺得有些莫名,「我往後要回中原,怎的能在這裡嫁人呢?」
賽罕的手下輕輕一頓,淡淡道:「不知何年何月了。」
「總有日子的,我早說過,龐將軍絕非言而無信之人,否則我也不會給你出那個主意,丹彤肯定會回來的。」季雅予認真地解釋著,眸中水波晶瑩,那麽光亮,「我只需挨到那時,不要你兄弟如何堂皇地送我回去,還是依著你上回說的,悄悄把我和景同送到邊境就好,隱姓埋名,待丹彤回營一兩年後,我們再往官府去。」
「萬中有一,若是一輩子都回不去了呢?」
她不言語了,眉心微蹙,賽罕看著她,不覺心一驚,那眼中不是在思慮一旦如此之後的打算,目光較之前更加堅定,原來她從未把留在草原當成過一個結果、一個選擇。
「那我也不嫁。」許久,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還惦記著褚公子?」又許久,他打趣地問了一句。
她終是一怔,眸中的晶瑩點點閃爍,不知是淚還是原本的水靈,好是一刻,搖了搖頭,垂了眼帘。
她落寞的樣子那麽乖,晨曦初透,人越顯得單薄,賽罕心裡一絲苦笑,她還是為著那一場事嫌棄她自己。
「你還是要開口說話,至少要對五哥說話。」
他終於為她出謀劃策,季雅予聞言有些為難,「是要我與他說嗎?」
「嗯,五哥與你動了真心,絕不會忍心傷你,無論怎樣,給他個因由就是。」
季雅予想了想,點點頭,又問:「那他就會消了這念頭嗎?」
「念頭是消不了,這樁事嘛,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已然告訴她那欽的底線與寬容,剩下的,真的就是她自己了。
天邊泛了灰白,腳下也到了收尾之時,時候不多了,季雅予緊著又道:「這樁事就算了了,我又如何在大營安身?」
「你自己有何打算?」
「我想著,你能不能幫我跟大夫人去討個情,讓我伺候英格,做她的仆女?幾等都行。」
「仆女?放著主子不做,你當仆女就能安生?」
「大姑娘身邊的寶音不就是一輩子貼身未嫁嗎,怎的我就不成?」
「嘖!」賽罕不耐,「寶音什麽模樣,你什麽模樣?矯情!」
被他喝斥回來,她不敢再強,又忍了一刻,季雅予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開口道:「或者、或者,我可以、可以回……啊!」話音未落,他低頭狠狠一口。
季雅予騰地掙開他站起身,赤裸的腳站在冰涼的草地上根本不覺得疼,只是渾身所有的神經都彷佛被雷擊了一般,他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賽罕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從腰間拽出水袋扔到她懷裡,身子略一傾在她耳邊啞聲道:「我吃人,別老假裝不害怕,往我跟前兒湊。」
他走了,萬丈霞光模糊了那白色的身影。
太陽出來了,季雅予看著空蕩蕩的草原怔了好半天,再低頭,雪白的腳面上已經泛了紅,深深的、清晰的牙印。
秋日午後,日頭高高遠遠地照著,不冷不熱,草原空曠總是停不了風,帳篷上的彩色飄帶隨起隨落,煞是好看,偶爾捲起枯草落葉,飽滿的秋方才發出些許蕭瑟的聲響。
草原人精力盛,從不歇晌,女眷們用過午飯稍待了片刻便都出來走動,做得事的依舊風風火火,做不得事的也三個五個湊了一處,總有做不完的閑活兒、說不完的閑話。
英格一大早就被蘇德接走,說是要試馴那匹旋風馬,雖是正當初生擰≠之年,又有五位虎狼一般的叔叔在前效樣,可蘇德的血液里還是多襲了自家阿爸的沉穩謹慎,知道六叔手上尋得的好馬必非尋常,遂自得了一直都是牽著馴走,從不敢輕易試騎,聽說今兒是五叔、六叔兩位叔叔保駕這才躍躍欲試,並早早約了妹妹前去助陣。
季雅予身為陪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只是她推託身子不適未跟去,那兩個人,一個,她躲了這許久,雖篤定了心思卻還未想好該如何開口;另一個嘛,她追了這兩日,終是追出了結果,還是不再見為好。
晌午時候僕從傳過話來說小主子們不回來用飯了,季雅予自己少少用了些飯,便安心在帳子里享受這難得的靜,坐在屏風旁的角落處的小木凳上,整個上身前傾,懶懶地趴在腿上,下巴磕在膝頭,眼帘低垂,目光怔怔地落在木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