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根寶變根草
在鄉村,我印象最深的是牛。無論在田埂上還是在圍欄里,這種動物總是冷淡地看著你,木然咀嚼著一束草根,像NBA球星嚼口香糖似的。我知道其實牛不餓,它無非以磨牙的姿勢證明自己還活著。後來我到了城市,發現城裡人同樣喜歡磨牙。譬如現在,徐根寶就是人們嘴裡銜著的一棵草,無業或有業遊民不停研磨著嘴唇說:啊,悲劇的徐根寶。或者說:啊,偏執害了他。我始終覺得無趣。老頭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所以回家抱孫子,這是自然規律。你覺得別人可憐,別人還覺得你可憐呢。如果我能天天開著桑塔納2000去崇明島曬太陽,就算島上沒有一個泳裝美女,那也舒坦死了。兩年前的一個冬夜,我曾躺在海輪上看徐根寶的自傳《風雨六載》,那時我去參加國內的一次體育年會,為示敬業,故裝模作樣地研習業務。但那書著實乏味,遠不如當時剛看過的《上海寶貝》刺激。我是記不清自傳的內容了,只記得後來打著哈欠把書一扔,提著啤酒上了甲板,還跟一位女國際友人在冷颼颼的海風中暢談了一小時二十分鐘的人生觀世界觀。如今唯一記得的書中細節,是徐根寶愛燒香,還帶隊員去五台山許願。我想,徐根寶買過這麼多香燭,如今居然也下課了,宗教界人士一定會很悲慟的。有時你不得不相信輪迴這個辭彙。徐根寶待過很多地方,包括山西雲南什麼的,一直沒吃過回頭草,可是他執拗地回到了申花,這次唯一的回頭草摧毀了他。正所謂生於申花,死於申花。這朵花是他澆大的,也是他弄死的,兩訖了,誰都不要罵他。說到死,我想起了自己唯一一次撥打徐根寶手機的經歷。2000年,我在上海採訪全國殘運會。當時殘奧會冠軍孫長亭去龍華祭奠昔年陣亡戰友,他拖著假肢在墓園裡慢慢找,看見一個骨灰盒,哭了,說: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那人姓姚,原南京部隊隊守門員,徐根寶的得意門生。對越反擊戰時,他在叢林里,被敵人打成了篩子。卒年十八歲。孫長亭在骨灰盒邊放了一包煙,說:你不知道當年徐根寶有多喜歡他……可他個高,守門員嘛,所以剛直起腰,敵人就發現了。從遺照上看,那名被徐根寶調教過的守門員兼戰士極帥,據說魚躍撲球時更是瀟洒,但終究是死了。當晚我一直不停撥徐根寶的手機,想採訪他,但應答始終是:機主已辦理呼叫轉移,請留言。所以,我一直沒跟徐根寶通過話。其實人死燈滅,這麼多年了,徐根寶肯定忘記了那名姓姚的守門員。正如許多年後,我們都不會再想起一個姓徐的人。徐根寶這回是徹底離開江湖了,而當一個人遠離聚光燈時,就變成了一束稀疏的空氣,走在燈光慘白的街上,沒有人會理你。所謂人生,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