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顧遙自然不能不管江南一帶的澇害，只是自古帝王等閑不能出宮，否則容易生變。
只是根本由不得顧遙猶豫，不多時，所以言官結成一派，全都開始給她進言。
南行一事就此定下。
皇家儀仗從京城一路迤邐到江南，即便倉促，跟路上那些逃難的民眾比起來，卻還是清貴至極。
顧遙留下孟辭監國，自己與一行人去往江南。顧隨原本在翰林院觀政，她忽然想起她曾經與他講過江南風光，於是講他也帶上了。
宋明禮與沈余如今是顧遙的心腹，此時也跟著顧遙。一路上，顧遙都格外謹慎，沈余與宋明禮都交替著守在顧遙身邊，一寸不離。
雖然說不出來是為什麼，顧遙心裡本能的不安。尤其是，被逼著離開皇宮的皇帝，皇城的位置便脆弱至極。
哪怕這件事看著一點兒破綻也無，顧遙謹慎慣了，此時自然更加仔細。
好在一路上雖偶有幫派糾纏，但是到底不足以應對官兵，所以也都有驚無險，一路安全地到了岳州。
岳州是水患最厲害，因為在長江之側，雨水一多，不光莊稼遭殃，便是河堤也決了，此時已經有好幾個村子被沖毀了。
顧遙到的時候，此地已經到了五月半，算是梅雨季。雨水越發連綿，已經半個月不停了。
這一路上的耽擱，岳州已經變得在水裡搖搖晃晃，幾乎隨時便會決堤，整個岳州變成一片黃水。
「皇上親臨了――」
也不知是誰呼喊了一聲，頂著雨笠蓑衣的人們紛紛朝顧遙的轎子看過來，隨即瘋了一般，一齊撲過來。
幾乎人人都掙著搶著過來，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濺得滿臉污泥和顧不得，趴在阻攔他們的官兵身前嘶吼：「皇上，救命啊――」
「皇上，救命啊……」
「皇上！皇上……」
「救命！」
「求您救命啊！！！」
屋裡的人也顧不得披蓑衣，胡亂就從屋子裡跑出來，在河水般的路上，便猛地跪伏在顧遙面前。
九天之上烏雲如蓋，隨時就要壓下來。隆隆雷電宛如巨龍，千鈞般碾壓而過。無邊浩蕩的雨絲劈頭蓋臉地紮下來，四野一片絕望的灰濛。
顧遙掀開帘子，看著烏泱泱的人群匍匐在地，卑微而渴望地希望她能拯救他們。冰冷的雨傾斜下來，小兒大聲哭泣，老婦無聲哽咽，婦人哀求地看著她，男子抬頭仰望她。
顧遙猛地閉上眼，她無可奈何！
如若可以，她願將江南的水澤，帶回江北！
奈何？！
所有人都看著轎子里單薄又蒼白的年輕婦人，她貌美而華貴，所有人都說她無所不能，是九天玄女下凡塵，所以她一定可以救他們吧？
肯定可以的，她可是神一樣的皇帝啊！
所有人都用滿含希望的目光看著她。
「先回去，莫受寒染病。」
顧遙溫和而鎮定的聲音想起，所有人都覺得這像是春風，像是爐火，溫暖而富生機。
對的，皇上她是神仙下凡，否則怎麼會這樣溫柔？她肯定已經有了對策。
顧遙沒有對策。
她是被逼著來此祈求上天停雨的。人事尚可以儘力去改變，天命卻難違。
顧遙開始查看四處的淤堵情況，帶著當地的地方官親自去固定堤壩，疏通堵塞。
但是還是太慢了，太慢了。雨水連綿而無邊，人力卻有限。
隨著進入六月，雨水越發大了起來。整個岳州城四處的土地都被泡軟了，時不時發生地陷，泥土裹著人衝進長江里，連影兒都見不著就消失了。
所有人因為皇帝親臨的積極心情也徹底被磨滅了。又開始偷懶，開始等死，猜測是不是河神震怒。
岳州知州來找顧遙時，顧遙在喝一碗安眠藥。她整個人枯槁得厲害，臉色灰白，眼底大片的烏青。
知州看到她如此，嚇得一跳，當即掀開袍子跪下：「下臣照顧不周，皇上身子如何？」
顧遙皺眉，只道：「何事？」對方也算是個不錯的官，為了治水跑前跑后，還要日日被那些主張直接投下去少女的民眾擠兌。顧遙第一次看到有人擠兌他時，還驚訝極了，但是看到知州只文縐縐地解釋時，也就笑笑算是了悟。
有勢不仗，難怪忙前忙后還是難把事情做好。
「這……祭天一事，皇上打算何時？」
顧遙挑眉，目光凌然。然後笑道：「知州不是不信鬼神么？」卻是這位知州首先寫摺子，要顧遙祭天，誰知一群文官也以為然，非把顧遙逼來了。
對方諾諾說不出來所以然，一下子將頭磕下去了，滿是血淚地道：「皇上，臣也是無法了。若是祭天，這一個月內都可以等著停雨，興許能多撐一陣子。」
祭天若是有效，一個月內便會起效。眾人在一個月內都等著這一天，興許就能撐住，總比現在都不肯好好固定堤壩，收拾行囊偷跑要好。
大批流民湧入外地是麻煩，不固定堤壩，整個岳州都要成為汪洋，更是不敢想。
顧遙點點頭，道：「三日後祭天，你去準備吧。」
對方終於鬆開一口氣，諾諾地退下了。
顧遙卻皺眉看著被雨打濕的窗紙不說話，半天才低低道：「我是不是，才是那個有勢不仗的蠢人？」
明明知州不肯投放少女，是因為他有個命格奇異的女兒。她一旦祭天，一旦雨不停下，她徹底因此得一個上天不認可的壞名，此後怕是也坐不穩這個位置了。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半點希望都沒有，被絕望耗死。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帶來一點希望。
「陛下，葯要冷了。」侍女低聲道，有些愁苦地看著顧遙越發蒼白的臉。
「嗯。」顧遙低眉，端起葯碗一口飲盡。
窗外細雨淅淅瀝瀝，像是總也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侍女走過去將窗戶攏上了，回頭看，顧遙竟然已經支著憑几睡著了。
她便和另一個侍女小心翼翼地將顧遙抱起來，卻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心下越發憐惜。
誰說當皇帝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