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顧遙未說話,而是傾身掀開襁褓。醬色皺巴巴的襁褓里,是個臉頰透出病態紅暈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昏睡了過去,緊閉著眼,呼吸裡帶出呼呵聲。
顧遙皺眉,道:「原本就生著病,你還給他淋雨。」一抬眼看到紫煙紅著一雙眼,整個人幾乎老了十歲,衰敗極了的模樣,顧遙便和聲道:「大夫就來。」
身後的小內侍早就麻溜地去請大夫了,而紫煙一見到顧遙,也有了主心骨,慢慢的也沉靜下來了。
顧遙依舊將她們母子帶到自己的房間里,生了炭盆與她,有吩咐侍女煮了兩碗薑湯,便等大夫來。
只是大夫遲遲不來,小孩子的呼吸卻越發急促起來,打濕的兩頰紅得幾乎是燒紅的一般。
紫煙瞧著顧遙,幾乎哭出來,卻沒敢開口。
卻是顧遙自己走過去,掀開襁褓,伸手探在了寶哥兒頭上。果然燒得厲害,再等下去不是丟了命就是損了腦子。
「取溫水與毛巾來,」這句話是對侍女說的,又轉臉對紫煙道:「你用水給孩子擦身,其餘的等夫子來再說。」又在寶哥兒的幾個穴位處推拿了,孩子的抽搐才止住。
正巧侍女的溫水與毛巾也取來了,紫煙忙不迭接過,給寶哥兒脫了衣裳,就要擦拭。
大夫卻趕巧來了,急得顧不得放下藥箱,一下子對著顧遙跪下,叩見了顧遙。
顧遙只命他趕緊看看寶哥兒,老大夫這才有閑暇放下藥箱,餘光瞥了一眼燒得暈過去的寶哥兒,後者吐出一口奶,整個襁褓都是白色的嘔吐物。
「哐當」一聲,藥箱差點被老大夫撞翻。老大夫雙手顫抖,扶著桌沿將藥箱扶正了,這才顫顫巍巍道:「這……這孩子,給我瞧瞧……」
顧遙不由看向老大夫,並隨著老大夫的目光轉向寶哥兒,目光也跟著沉鬱下來。
為了擦身,寶哥兒已經脫了小衣裳,就這樣躺在襁褓里。只見小孩子白嫩的肌膚上,長滿了紫紅色的斑疹,有的已經化膿了,尖端是黃綠色的皰疹。
紫煙慌亂,聽到大夫說把孩子給他看,連忙把襁褓遞過去。可半天,大夫都不接襁褓,只這樣看著寶哥兒,紫煙心裡也是咯噔一下。
她低下頭去看襁褓里的寶哥兒,孩子的肌膚哪裡還如先前一樣,先前的嫩豆腐此時成了長毛的腐乳般的對比強烈。
「這……」她惴惴不安地看向大夫。
「你把孩子脫下來的衣裳丟進爐子。」大夫聲音有些顫。
紫煙只是茫然又惶惶然地看他,也不說話。
「丟進去。」大夫又道。
紫煙手足無措地將案上的衣裳撿回來,看著大夫,不解其意。
「丟進去!」大夫顧不得顧遙在,大聲喊道,額角青筋爆起。
對方這才慌亂地將衣服丟進去,然後茫然地看著大夫,試探道:「燒了衣裳可以治病?」
老大夫額角的青筋又是一跳:「不燒了,今日這裡的人都要隨你兒子得病。」
顧遙原本已經沉得幾乎到底的心,一下子砸到谷底,只覺得心口堵得厲害,甚至有一瞬間呼吸不過來。
但是面上淡漠得厲害,此時道:「可有應對藥方?」她死死盯著這個老大夫,他既然能一眼看出來是瘟疫,自然有過經驗。
對方猶豫了一下,才緩緩搖頭,整個人似乎比先前更老了。才道:「這病的藥方子要不停變,就是一場瘟疫,也得換許多藥方子不斷應對。上一回發的瘟疫,還是五十年前了。時隔五十多年,早前的藥方子哪裡管用?」
顧遙胸口越發悶窒,卻只沉穩道:「你既見過,也曉得先前的藥方子。病雖有變化,但是大體相似,趕緊根據先前的藥方子配藥,將病情控制下來。」
她說得篤定,一雙眸子冷若玄冰,濃黑得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老大夫看著顧遙的眸子,先前如同怕水的人再次溺水般的恐慌慢慢褪去,反倒升起希望來。
五十幾年前,他還是醫館里的小學徒。瘟疫來的時候,日日都在醫館里看病煎藥,一日要煎成百上千副。那些前後換用的方子,幾乎每一個都刻在他的腦子裡。
確實如顧遙所說的,方子大致是差不多的。病情雖然在變,但是變化不會太大,所以每一個方子也只是增刪更換幾味葯。
到了最後,就連此病最怕的幾味藥材都大致整理出來了。如今用那些藥方子,未必有奇效能好,但是絕對能抑制。
對瘟疫這樣傳染性的絕症來說,能抑制拖延,就是極大的勝利了。至於其餘的,慢慢來吧。
寶哥兒迅速被隔離開,顧遙也火速換了一間屋子,之前那間乾脆鎖起來了。
因為發現得早,顧遙迅速暗中將那些發病的人隔離出來,同時封鎖了消息。
因為是早期便被隔離開,暫時穩住,普通民眾里幾乎沒有風聲,所以並無恐慌。
但是究其原因,發瘟疫的原因自然是水源弄髒了。大雨連綿,江河湖海的水和井水混為一談,茅廁與井水互漫,吃的水自然極為不幹凈。再者,連綿的雨水使得無一處不潮濕,污穢發酵從生。
顧遙命令眾人封鎖了水井,再不許百姓食用井水。但是一旦如此,如何吃水反倒是成了一個大問題。
哪怕顧遙已經提前去了相鄰的州府取水,但是本地的民眾卻微詞漸起,且越來越厲害。
又是找應付瘟疫的葯,又是取水,又是監督建築堤壩,又是等著雨停,顧遙幾乎心力交瘁。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睜著眼到天明。顧隨自然曉得這些,只是變著法轉移顧遙的注意力,更是搜集了不少話本子給她。
但是顧遙早就不看話本子了。
她放下那些才子佳人的書本,問安靜站在一邊思索棋局的顧隨:「文人的筆這樣厲害,我可能請你幫我一個忙。」笑了笑,道:「需要你的才子筆墨。」
顧隨的手僵了一下子,才抬臉看她,眸子有些晦澀,道:「阿姊自己不就才名傾天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