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閨大案》(9)
正在這時,從屏風後面走出一個小太監,對皇長子耳語一番,皇長子搖頭不答應。忽然,一個穿紅衣的婦人把皇長子從皇上的御榻前拉走。少頃,皇長子被人從屏風後面推了出來。面色大變,憤憤然向父皇說:「皇爹爹,要封皇后。」尚書孫如游機警地察覺到,這是在傳達李選侍的意思,既不便拒絕,也不便完全答應,於是來個折中——封李選侍為皇貴妃,對皇上說:皇上要封李選侍為皇貴妃,臣等不敢不遵命,立即起草冊封儀注(按:冊封儀式的日程表)。朱常洛也無意封李選侍為皇后,便漫聲應答:起草儀注來!
片刻沉寂后,朱常洛突然提到從太監那裡得到的消息,問道:「有鴻臚寺官進葯,何在?」方從哲回答:鴻臚寺丞李可灼自己說是仙丹,臣等不敢相信。朱常洛不甘心等死,對「仙丹」抱有一線希望,直接命太監召見李可灼進宮診視。
李可灼奉召前來,為皇上診視病情,說了病源及治法。朱常洛聽了很高興,命他從速進葯。方從哲有點不放心,要李可灼與宮內醫官商量后再定。閣臣劉一■對在場的大臣們說,他家鄉有兩人服用此葯,一損一益,損益參半,並非萬全之葯。大臣們面面相覷,都不敢明說究竟該不該服用此葯。
中午時分,李可灼調製好了紅色的丸藥,送到皇上的御榻前。朱常洛命群臣一起進來,看著他服用李可灼的紅丸,高興地對李可灼說:「忠臣,忠臣。」看的出來,他雖然已經託付了後事,畢竟心有不甘,希望能夠出現奇迹,對李可灼的紅丸寄予厚望,絲毫沒有懷疑會出什麼意外。
群臣退至便殿不久,內侍出來傳話:「聖體用藥后,暖潤舒暢,思進飲膳。」大臣們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歡呼雀躍地退出便殿。
到了傍晚,李可灼出宮,來到內閣,對方從哲說:「皇上恐怕藥力衰竭,要求再服用一丸。」又說,在旁的御醫都以為不宜再服,但是皇上催促很急,只得遵命再讓皇上服用一丸。
大臣們關切地詢問服用后情形如何?李可灼說:「聖躬安適如前,平善如初。」
情況似乎朝著好轉的方向發展。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第二天,即九月初一日凌晨,形勢急轉直下。朱常洛服用了兩粒紅色丸藥之後,五更時分病情突然惡化,與世長辭。大臣們聽到太監的緊急宣召,急忙趕到宮中,皇上已經「龍馭上賓」了。這是任何人都不曾料到的結果。
對於突如其來的噩耗,人們感到驚愕,聯繫到皇上登極一個月來出現的種種怪現象,輿論頓時嘩然。皇上雖然身體羸弱,但並非病入膏肓,假如沒有鄭貴妃的八名絕色美女,假如沒有崔文升進奉的大黃,假如沒有李可灼進奉的紅丸,斷然不至於短短一個月就一命嗚呼。
顯然有人對於他登上皇帝寶座,有所不滿,採取這種方法,把他拉下來。而時間只有一個月,短暫得不同尋常!
一切的懷疑都集中到了鄭貴妃身上。
文秉《先撥志始》如此概括當時外廷大臣議論的焦點:「宮中(鄭貴妃)蠱進美女,上體由是虛損;御醫藥內閹崔文升復投相反相伐之劑,給事—中楊漣已具疏論其合謀弒逆。至是,以服(李)可灼葯,遂至大故。籍籍之口,遂漸不可解。」這段話言簡意賅,卻抓住了所謂紅丸案的要害。
其實朱常洛之死完全是人為安排的三步曲:第一步用八名美女使他身體虧損;第二步用大黃葯使他身體虛脫;第三步用紅丸加速死期到來。所謂紅丸,是紅鉛金丹,又稱三元丹,由紅鉛、秋石、人乳、辰砂炮製而成。大黃性寒,紅鉛性熱,兩者同時用於縱慾過度的身軀,結果只能是一命嗚呼。稍懂藥理的人決不會採用崔文升、李可灼的藥方,來治朱常洛的疾病。對此,御史王安舜彈劾李可灼的奏疏分析得很清楚:「先帝(朱常洛)之脈雄壯浮大,此三焦火動,面唇紫赤,滿面升火,食粥煩躁。此滿腹火結,宜清不宜助明矣。紅鉛乃婦人經水,陰中之陽,純火之精也,而以投於虛火燥熱之疹,幾何不速亡逝乎!」
崔文升、李可灼已經暴露在外,人們在尋找幕後策劃之人,不約而同地集中到鄭貴妃與方從哲身上。鄭貴妃的嫌疑最大,自然難脫干係。方從哲又有何相干?這當然是人們從他在處理此案的態度上推論出來的。當王安舜彈劾李可灼「庸醫殺人」之罪時,方從哲僅僅票擬「可灼罰俸一年」,以後又改為「馳驛回籍」。簡直輕描淡寫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似乎有意包庇。當御史鄭宗周奏請「寸斬崔文升」時,方從哲又從輕票擬:「著司禮監議處。」這簡直是在開玩笑,崔文升本人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任御藥房太監,「著司禮監議處」豈不是讓他們自己處理自己!
於是,議論蜂起,群情激昂,以為崔文升、李可灼罪責難逃,而方從哲千方百計予以回護,難免有同黨合謀之嫌疑。
鄭貴妃進奉美女,又指使崔文升進葯,蛛絲馬跡暴露無遺,但李可灼是否受她指使,在已有的文獻中找不到依據,人們只是猜疑而已。至於方從哲是否合謀,也缺乏直接證據,但是他作為政府第一把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毫無疑問的。給事中惠世揚就這樣指責方從哲:「鄭貴妃包藏禍心,先帝(朱常洛)隱忍而不敢言。封后之舉,滿朝倡儀執爭,(方)從哲兩可其間。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隱禍也」;「崔文升輕用剝伐之葯,廷臣交章言之,(方)從哲何心加曲庇」云云。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察院左都御史鄒元標等有影響的大臣也紛紛追究方從哲的責任,一時間沸沸揚揚,置方從哲於百口莫辯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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