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論韓愈的出仕觀對其影響及其他(1)
韓愈(公元七六八——八二四年),字退之,號昌黎,河北昌黎人(1),唐德宗貞觀八年(公元七九二年)進士,歷任監察御史、陽山令、潮州刺史、監察御史、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等職。長慶四年十二月卒,贈禮部尚書,謚曰文。韓愈主張闢佛興儒,是唐代儒學及文風復古運動的倡導者,其「文以載道」的主張影響巨大。他提倡三代兩漢散文,用散文代替駢文,在文學形式上則力主創新,對後世散文的影響尤其深遠,「桐城派」便是繼承了他的衣缽。同時他的詩歌因風格險怪,也被譽為「以文為詩」,與孟郊、賈島等人自成一派,史稱「韓孟詩派」,有門人輯的《昌黎先生集》傳世,後世稱他有「文起八代之衰」之功勞,因為他謚號「文」,故又被尊稱為「韓文公」,是中國文學史上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翻開中國諸多的思想、文學史,對韓愈的評價可基本歸納為三點:一, 其人「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斬韓書》),鐵骨錚錚敢於直諫,不畏權貴,為天下所重。二, 他對佛、道兩教所持的批判態度,以及倡導儒學使之再次發揚廣大的重要作用。三, 提倡古文,尤其是三代兩漢的散文,一改自南朝以來駢驪文體的綺糜之風。韓愈之所以能在後世有如此之高的聲譽和評價,不能不首先歸功於蘇軾和歐陽修二人,尤其是蘇軾起了極大的作用。應該說,自他在世期間至北宋之前,韓愈的文章、事迹都是不如象現在那樣被世人所推崇的,不然也就輪不到歐陽修從「蔽筐」里發現那六卷破爛散脫的手稿了。後來蘇軾的一篇《潮州韓文公廟碑》,則開始真正把他推到了中國文學、思想史上一個崇高的地位:「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在這裡,蘇軾是將他許為秦漢以來「文」、「道」之繼承和復興的領袖人物的;而歐陽修也在《新唐書》中韓愈的列傳里評價他說,「昔孟軻拒楊、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餘歲,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不過在這些贊語裡面,只怕有不少是不盡不實的溢美之詞,尤其是「道濟天下之溺」、「乃去千餘歲,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等等贊語,著實是有點過頭的。而這些並不單單隻是歐陽修、蘇軾等人對韓愈的推崇之語,韓愈本人亦做如是想。他曾經編撰了這樣的道統傳承淵源:「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其言下之意,這等「先王之道」於孟子之後已然再無傳人,到他這裡又再次被力倡併發揚光大,那他自然理所當然就是接班人了。儒學一道,孔、孟之後,自有荀況繼之。其兩大弟子韓非、李斯博採眾長,以法家治國掃天下,此論當無可疑。而秦漢以降則應首推董、揚二人。董仲舒創「性好情惡」之性三品說,使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確立了在此後歷代中原帝國都把儒學奉為國學的無可動搖的地位;揚雄則繼《論語》而作《法言》,立善惡俱有論,此皆不世之功。而韓愈的性三品說,則明顯胎出董說而非其首創,因此無論是在對儒學的政治地位鞏固、還是在對學術的發揚光大兩方面,想要在政治、學術上跳過乃至蓋過荀況、董仲舒、揚雄等人,直接去當孔孟之後千餘年來的第一位接班人,這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後世人推重其才華,加之中華文明五千年來的傳統也是一向不吝嗇過譽之詞的,所以歐陽修、蘇軾拍上去的那幾下,尚有可宥之處,可韓愈作為堂堂「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代文公、唐宋八大家之一,也翩翩然地自詡若此,就不免有點不明事理乃致不自量力了。不過要是聯繫關於韓愈的一些歷史記載,以及他自己在詩、文中真實流露的一些思想及其為人行事,那麼,也許就能明白他一生中許多難以理解的舉動之根源了。一,韓愈的身世及出仕觀對他一生行為之影響韓愈出身於一個官宦世家,其高祖、曾祖、祖、父都做過官。韓愈一共兄弟三人,長兄會,次兄介,介早逝,韓愈「三歲而孤」養於長兄韓會處。后韓會又卒,韓愈遂由其寡嫂撫養成人,早年的生活狀況頗為艱苦,他在《祭鄭夫人文》中道:「就食江南,零丁孤苦。」後來到19歲去京師應舉求官的十年間也是「飢不得食,寒不得衣」、「無僦屋賃仆之資」,可見他雖出身官宦世家,然家道中落,故而生活一直過得很艱難。因此在《答崔立之書》中韓愈曾自言道:「仆始年十六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乃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仆誠樂之,就求其術。」(2)韓愈這封《答崔立之書》里的這段非常重要,因為這裡雖然說的是他自讀書起到應舉求官期間的一段思想經歷,但實際上這已經可以說是完整地概括了他一生的思想轉變歷程,也說出了他的出仕觀和人生觀,因為他此後一生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與此節符合若契。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