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驚心動魄的偷渡(1)
還是繼續給你們講那天兩個女人帶我闖關的事兒吧。那真叫個刺激驚險耶!依我之看,和花好好多多錢的好萊塢電影里的情節也差不了哪去。機場比起我的納西主人家的大院,是個太亂鬨哄的地方。我非常地不喜歡。我被揣在煙味兒女人的懷裡。在我入懷之前,她朝我嘴裡塞進了一小片白色的東西(就是後來我娘曾力圖乘我熟睡之機給我剪指甲吃的葯,叫安眠藥)。邊塞她還邊小聲對我說:噢,對不起呀,委屈你了小東西,不吃這個,一會兒你會難受的,吃了就睡覺覺,覺一醒,咱們就到北京了。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北京」一詞。不知道「北京」是什麼東東,好吃不好吃。我在想。兩個女人排著隊,在等著檢驗證件出關。戴眼鏡的女人讓煙味兒女人站在她前邊,並笑著小聲說:我來掩護你。輪到煙味兒女人出關了。我能感覺她的心跳加快了不少,腹部的肌肉開始發硬。到底是正經人啊,干點兒違法的事情就心虛肝兒顫(你們大概也知道,航空法規定,任何航空器不許隨人攜帶動物,必須交付海關檢疫,然後裝入籠子,跟行李一起託運)。當海關的人拿著一根和打狗棍兒差不多的黑棒棒,在她身上身下身前身後一頓亂捅的時候,她在急速地出汗,渾身都在微微發抖。我後來常常為我小小年紀就有臨陣不亂的本事和配合作戰的團隊意識而自鳴得意。我記得我當時屏住呼吸紋絲不動,畫兒似的緊貼在她的腹部,我渾身都被她的汗水浸濕了。就在那當口,她身後不遠處的驗票口,傳出了幾聲嚴厲的大喊:你幹什麼?還沒有驗完,不要往裡走!手拿打狗棍的人聽到喊聲,回頭朝那邊望了去。就趁這功夫,懷揣著我的女人大步流星地朝裡邊走去了。那喊聲原來是沖戴眼鏡的女人喊的。她在後面看見海關的人沒完沒了地在檢查那個煙味兒女人,就有些著急了,結果沒等人家對她驗明證身完畢,她抬腳就往裡走,海關的人當然大喝讓她止步。兩個女人,啊,不,還有我,三個女人(日後,我娘的朋友里有人向我娘問起我時,都問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很少有人問是公的還是母的,她們真不愧都很有教養哦)配合得真不賴,在密密麻麻的機場海關人員的眼皮底下,楞是機智勇敢地把我這個活物帶上了飛機。好象有一萬年那麼長的時間,她們終於坐到了飛機的座位上了(我估計,再過一分鐘我就該被悶去世啦)。煙味女人脫下了那件厚厚的雙層絨衣,只剩下一件半袖的薄薄的背心,並把我放到了背心和她的腹部中間。好爽阿!我從她的掖下伸出脖子,深深地呼了幾口長氣。真想抽支煙定定神兒!煙味兒女人說。忍著點兒吧,要不吃塊口香糖。戴眼鏡女人說。我真緊張死了,都快暈過去。煙味女人說。你是有功之臣!戴眼鏡女人男人一樣地拍了一下煙味兒女人的肩膀。那邊一喊,嚇得我以為他們發現了呢!我一看,正在檢查我的那個女的也扭頭往那邊看,就趁機趕緊往裡走。煙味兒女人說。我那也是靈機一動。我瞧著那個人在沒完沒了地檢查你,就想得弄出點兒動靜,吸引一下她的注意力。戴眼鏡女人笑說。吹吧!我心想。你以為你是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間諜特務和情報人員哪。我知道,你那不是急中生智,那叫急不擇行,歪打正著。頂多是在沒有導演、沒有分鏡頭本子的情況下,現場發揮的不錯,還是下意識的。往後的日子裡,我跟我娘處時間長了,我就知道了,我娘常犯這毛病。我娘還常一副懷舊和遺憾樣子地說,她年青兒的時候,特想當女特務,穿美式軍服,蹬高跟漆皮鞋,燙披頭大花兒。當然,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我感覺我的耳朵越來越難受、頭越來越暈,而且飢餓難耐。我突然就開始傷心了。這兩個陌生女人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我狗娘毛茸茸的香噴噴的奶頭在哪裡?我的黑哥哥白姐姐在哪裡?她們為什麼這麼狠心把我們骨肉拆散了?這時,一陣歌聲不知從哪裡傳來: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我小心翼翼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發現那歌聲是從帶眼鏡的女人塞在耳朵上的兩條黑線線里傳出來的。一首紅樓《分骨肉》,分明是在開槍為我送行嘛,把我搞得淚水漣漣。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飛行經歷宣告結束。我在萬米高空飛躍幾千里地、跨過千山萬水后,落在了一個叫「北京」的地方。我才知道了「北京」原來不是一種什麼好吃的東東。是在一輛行駛著的汽車裡。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直衝我的鼻子。那是汽油的味道(後來,我不得忍受這種味道。這個叫北京的東東,到處都是這個味道)。我已經從那個煙味兒女人的懷裡解放出來了。現在我正卧在戴眼鏡女人的雙手裡呢。我怕你養不好!煙味兒女人邊抽煙邊說。現在我已經覺得它身上的煙味兒挺好聞的啦。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