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申氏涵真
「你這狗官,看你做了多少惡事,我也不耐將你交給丁刺史了,直接將你交給本城的百姓處置吧。」隨著一個青年武官憤怒的話語聲剛落,太原慮廄縣長申觀就被城中的暴民們活生生的打死了。
那一幕駭人聽聞的景像,始終殘留在女刺客申涵真的心中。申涵真深深的記得,仆奴們一鬨而散,母親深恐那名青年武官斬草除根,連夜帶領年少的申涵真,背負著父親的死屍,步行橫渡太行山,向家鄉常山元氏逃去。
一路上提心弔膽,晝伏夜出。申涵真心中悲懼慌恐,雙足潰爛,日夜如割,幫扶母親抬扶父親。足足行了一個半月時間,大雪紛落,才與母親將父親的屍體帶回到元氏老家。剛回元氏宗族之中,母親就病倒了,不數日便撒手而去。
申涵真深深的記得,母親臨死之前,用那雙往昔溫潤柔滑,此時卻如骨骸的手死死抓著自已。滿面瘦弱的臉孔不見往昔的慈愛,只見陰沉與惡毒。惡狠狠的厲叫道:「女兒,你沒有兄弟,為父報仇的重責便落在你身上了。我要你發誓,一日不殺何白,一日不屠慮廄城,你就不配做我申氏的子孫。我與你亡父的靈魂將時刻纏繞左右,令你一世不得安寧……」
申涵真深深的記得,母親剛死,父母同堂設靈,族中的叔伯爺兄們就瘋狂湧來,不顧老僕的阻攔,強行將父親的家產全部奪盡,只留下空蕩蕩的屋子,倒在血泊之中的老僕,與父母二人的棺槨。
申涵真深深的記得,十指不沾陽春雪,從來不知何為鋤、鏟的自已,只用木棍,費了整整三日的時間,雙手流血不止,指骨盡裂,這才給父母與老僕在屋中挖坑下葬。接著又茫然無措,毫無目地的胡亂遊盪。
申涵真深深的記得,從十三歲之後的自已,昔日非綾羅絲絹不穿,非精細膾肉不食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剩下的,只有無盡的苦難。
在隨後的日子裡,自已吃過草根,食過樹皮。曾在墓地之中偷食過祭品,曾與野狼為了一隻野兔而生死搏鬥。更曾殺死過欲要販賣自已的兩名賊人。
每遭受過一次苦難,自已就深恨那名年輕的武官一點,是他將自已的父母與美好的生活完全催毀。最終恨意化作滿腔的殺意,時刻灼燒著自已的靈魂。
半年後,自已無意中終於有幸遇見了雲遊天下的師傅烏角先生。師傅在知曉自已的血海深仇之後,不但教會自已刺殺之術,更教得自已迷惑他人的幻術。
整整兩年時間,自已終於技藝大進。只是師傅有一日卻奇怪的詢問自已,殺父之仇人是否是前太原郡都尉何白,然後就說自已藝滿可以出師了。
自已不疑有他,第一件事就是奔回元氏祭拜亡父亡母。然而父母之墓卻不見了蹤跡,老宅更被一名叔爺所據。申涵真深深的記得,憤怒的自已第一次開啟了殺戒,將申氏一族三十七口男丁全部一夜屠盡。
緊接著又向慮廄城而去,只是不料,慮廄城竟被黑山破所破,滿城不剩百十活口。而當初屠殺父親的人全部不見,足見上天有報,只是時機未到。
最後是何白了,只是這賊子此時卻在討伐什麼董卓,四周更有無數的大軍防護,令自已始終尋不到機會。這一等就是三月之久,何白終於返回轄地北海了。
然而來到北海后,一直處於暴亂無秩的申涵真,突然發覺自已與北海的環境竟然格格不入。驚慌的自已只得如那年母親帶著父親與自已返回元氏時那般晝伏夜出。
申涵真深深的記得,自已縱是夜間出沒,可面對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北海百姓時,還是充滿了恐懼感。為什麼他們如此的和善不欺?為什麼他們如此的有求必應?為什麼自已時常閉戶獨居,也阻止不了左鄰右舍的上門關懷與送糧送物?
一切的一切,都令申涵真驚恐不安。北海百姓的善,令只懂什麼是惡的申涵真最終只能逃離了北海望元氏而去。來到冀州地界后,暴亂無秩的世事環境,終令申涵真的心情放鬆下來,而自已終於決定再入北海行刺何白。
一次無意的偷聽,新的冀州牧袁紹有意刺殺何白。出謀者認為,何白年青好色,可施美人計尋機刺殺。此策不錯,於是申涵真提前趕到平原國自賣自已於大豪劉平,專意等侯袁氏刺客的到來。
一切都十分順利,自已不但被袁氏刺客挑中,更被逼迫成為刺殺何白的主角。哼,袁氏刺客要自已與何白虛以偽蛇,最好是在歡好之時,乘機下毒刺殺。自已與何白有血海深仇,只恨不得一刀刺死,豈有閑心與其虛以偽蛇相歡好。因此自已自作主張的決定在歌舞宴上直接動手。
事情很順利,在幻術的施展之下,全場的男人都被自已的媚態所迷,就連何白也不例外。只是萬萬想不到,何白的精神如此之堅定,不數息間就回復了平靜。反令匆匆出手的自已功虧一簣。
接下來就是自已日夜難安的大追捕了。追捕之人不多,不過百人,然而所到之處幾乎無自已的立錐之地。到處都有舉報與圍殺的所謂義士,令自已不能於一處待上三個時辰,就得匆匆逃離。
逃了半月時間,疲累無比的申涵真終於逃入到一處學校之中,女扮男裝,扮成一名外地求學的學子,逃過了大追捕,終於暫時安定了下來。
在學校之中,申涵真終於明白了自已為何在北海無立錐之地,是因為何白在北海深得民心。
什麼是民心?申涵真不懂,然而何白卻給出了答案。學校中就有何白的名言,「為民請命、解民倒懸,萬民呼應者為得民心。」又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失民心者失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
渾渾噩噩的申涵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年何白並沒有出手,父親就被瘋狂的百姓殺死了。父親在慮廄為官數載,卻比不過路過的何白一句話有威力。而今何白前來北海不過兩、三年,卻令北海上下皆向心於他。這便是民心所之向。
兩相對比下來,申涵真隱隱之間明白了什麼。同時申涵真也大概知曉了師傅為何會讓自已提前出師,這明顯是不願繼續支持自已復仇啊。
申涵真失神落魄的離開了學校,卻又被靈嗅如犬的捕役們聞風追來。在數日的追逃之下,申涵真終於累倒在劇縣的青州刺史府左近。更巧的是,居然會被何白的妾室貂蟬所救,從而進入到何白府中,安居下來。
令申涵真煩心的是,因為何白出兵冀州,貂蟬每日間無聊之時都會與自已談起何白來。從與何白的相識相知,到平日里生活的點點滴滴。讓申涵真從一無所知,到完完整整的了解到了何白整個人。
何白慈善少威,寬厚愛人,多情好義。且博學多才,溫柔浪漫。有時老奸巨滑,有時又幼稚可愛。有時博愛濫情,有時又專情如一。真是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壞傢伙。
貂蟬每日里只天天幻想著,能早早的為何白生兒育女。就如其他的姐姐們一樣,在何白不在府中的日子裡,能有一個與何白共同的愛的結晶相伴。而不是夜夜思念,抱枕難眠。
被貂蟬嘮叨了許久,加上何府之中的安逸生活,申涵真的殺心一日要比一日淺。這狀況令申涵真大為驚慌,自已怎能這樣?沒了殺心,自已又如何能為父母報仇雪恨?
可是殺了何白又會有什麼後果?申涵真不禁遲疑了,首先是貂蟬大概會傷心欲絕,只怕會自盡追隨而去。其次是北海大亂、青州大亂,將變成如同天下各地那般的暴亂與無秩之狀。
申涵真迷茫了,到底要不要報仇?不報的話,父親的血海深仇,與母親的凄厲誓言尚在耳邊迴響。令申涵真的內心倍受煎熬。在聽聞何白回府的消息后,申涵真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要殺何白為父母報仇。
只是申涵真後悔的心直抓狂,為何行事如此之匆忙?為何匆忙的連矢頭都忘記組裝了?不然之前那三矢絕對可以重創與殺死他。之後隨手一刀,就可取得何白的首級遠走高飛,祭奠亡父亡母了。
何白搖搖頭道:「不記得了。」
申涵真直狠得牙痒痒,一條人命,居然說不記得了。那母親的死,與自已這些年來的苦難到底又算什麼?頓時就想暴起傷人。不過現在不能表露異樣,需得心平靜氣,方可騙過何白,逃離生天。
「我奉常山申觀之令前來行刺,但見使君治下百姓安居樂業,萬民擁護。但恐刺殺了使君,反害萬民流離,成世之大罪人。因此才不忍殺害。」申涵真不看何白,面容平靜的說道。
何白暗暗嘆道,古之刺客有仁有義,並不為錢財而折腰,令人喜愛不已。如能得她相助,成章的錦衣衛也可更快更得用。於是拱手拜道:「君雖是女子,但為人氣慨更甚一般男子。何白多謝君的不殺之恩。不知君日後可有去處?若無去處,日後君可留在北海,與我共行仁義之道。」
申涵真驚奇的道:「我是女兒之身,你也要招攬?」
何白笑道:「在我心中並不分男女,女兒中亦有奇人。君有才,又奉行仁義之道,本性不壞,我自當招攬之。」
申涵真目光閃動,遲疑的問道:「你不後悔?」
何白笑道:「君不負我,我不負君。決不後悔。」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申涵真聽聞之後,不禁心亂如麻,問道:「不知使君要任我何職?」
何白說道:「如今天下大亂,唯我青州百姓生活得意。我不想青州大好環境遭人破壞,因此不由上心一些。州郡功曹人少,且目標顯著,因此我欲在之外設一半隱秘的監察組織,輔助督郵。主要監察各地官員的不法事,是否存在欺民害民,似忠實奸,意圖作亂等事。君也奉行仁義,想必也同樣看不得欺凌害民之賊吧。」
「欺凌害民之賊……」申涵真頓時愣住,一時間心如潮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