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房客們(3)

第十四章 房客們(3)

「楊,為什麼今天你把頭梳得這麼漂亮。」「是呀,」她承認,拍了一下那小小的髮髻,」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浪費了一早上時間弄它。其實我有三篇文章要趕在下星期交出來。」她坐到床上,脫下腳上的拖鞋,坐上了床:「裴剛剛向我求婚。」她不動聲色地道,「你剛才沒聽到我們在爭吵嗎?」「沒聽到。」我說,」我什麼也沒聽到。你們為什麼爭吵?我想你是喜歡他的吧。」她的目光在眼鏡下面閃動了一下:「我是喜歡裴。但是他要我嫁給他呀!我覺得他這麼做是冒犯了我。」她停了一下,看著我的臉,想知道我是否理解她的話。「婚姻,」她補充道,「對一個女人是種貶抑,我很驚奇,裴應當明白這個道理的,我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動物本能。」我不同意她,我說,裴是位漂亮、健康的年輕人,他現在和今後都有權有此本能。我說:「無論如何,我相信他不是有意冒犯你。」「他知道我的感覺。」楊說,僵住了。我們沉默了片刻。「你有所不知,」她更溫和地解釋道,「他卻是知道的,我結過婚。我想我沒對你提到過這件事吧?」「什麼?」「是的,這事發生在大學時代,離現在很長日子了。我嫁的那人非常自我,我們在一起是個錯誤。」楊看了看錶,以確定她有沒有時間把這故事繼續說下去。「我應當更有理智些。但那時我們都認為,在舊的資本主義制度下,年輕人應當關注大局,個人的愛情是小事。所以,要盡量節省時間,減少煩惱。這一來,當那人對我要求多多時,我聽從了他。不過,他並沒有跟從我的信仰。他在一家洋行找到了工作。他全身心投入這份工作,你可以相信我,他從不關心國家大事,也不想為全人類作點什麼。他真是非常的令我沒法忍受。」楊沉吟了片刻。「這一點也還是可以原諒的。我那麼做是為了脫身去做我的事。我也根本沒打算嫁給他。但那件事造成了非常錯誤的後果,使我落入一種必須有所發展的狀態。一言以蔽之,」楊小姐道,「我們有了孩子。」「啊!」我道,「這孩子現在哪裡?」「在北京。」楊小姐輕描淡寫地說道,「她跟我姐姐們在一起。她們沒有工作。……那以後,我答應我們應當結婚,這是照中國的習俗辦事。我們同居了。我的事讓我學校里那些修女們大為震驚,對於她們來說,我的生活方式太離譜了。就算我結了婚,她們也還是不滿意。修女們也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當然,那是另一種受不了。」她躺到了床上,將手墊在脖子下,眼睛沉思地盯著天花板:「總之,麻煩從此也就開始了。我們老是吵架。樣樣事情我跟他的觀點都不一樣。他不理解我的工作,認為我應當留在家裡帶孩子。唉,我討厭帶孩子,雖說生了孩子之後,我還是愛她的。但我不是良母型的女人──他跟我的姐姐們倒是挺合得來。」項美麗這篇文章通篇講述這位楊珠的愛情生活。楊珠因為她的丈夫不能「多想想全人類的命運,少想想他自己」而跟他分手,也因為自己要為全人類的事業奮鬥而放棄愛情、放棄家庭,放棄做母親的責任。將這一以冷靜幽默的筆調勾劃出來的人性化形象,與我在流行傳記中看到的那個單層次的女**員形象相比,使我感慨多端。楊剛在新聞界和文學界是以剛烈如火著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之後,她曾任周恩來辦公室主任秘書,一九五七年十月,她神秘地在《人民日報》副總編任上自殺身亡。楊剛若還健在,看到項美麗此文,不知作何感想。是否也會像史沬特萊看到項美麗在《我的中國》對她的描寫一樣,勃然大怒,翻臉不認她與項美麗多年交情,破口大罵呢?其實在項美麗那本書中,史沬特萊的形象,比我們通常在一般宣傳式文章中看到的那個」國際**戰士」史沫特萊更真實,更可愛。儘管「她看上去像是個飽經蒼桑的人,臉上線條生硬,衣著不條邊幅」,卻有一副熱心腸。當她得知正在跟項美麗熱戀的查爾斯跑到新加坡去看前妻時,便直截了當地對項美麗說:「別放他走!」當她看到項美麗剛生了孩子還四處奔忙時,她便以她那獨特的大大咧咧的同情方式對孩子表示關心,她簡單扼要地勸我道:「你不如把孩子抱在手裡,去對他們說:你們通通見鬼去吧!」「可我不能那麼做,安妮絲,我不能那樣對他們說,他們人都非常好。」我道。安妮絲不解地瞪著我。世界對她來說是條巨龍,一條她得永遠與之纏鬥的龍。輕裝走世界的人在她的概念里不存在。她也不為他們操心。現在她看到,我終於有所爭鬥,她便有了用武之地。安妮絲永遠帶來緊張空氣。就算是風平浪靜、平安無事的日子,她一走進門,你也會感到一股挾雷帶電、雨雪飄飛之勢。一天,我正平靜地坐在書桌旁,我敢保證那是太平洋岸邊一個和熙的春日傍晚,門呯地一下爆開,安妮絲衝進來了。她從肩上抖落雪花,我幾乎能聽到門外的馬蹄聲,聞到馬鞍上的汗水味,寒氣蕭殺激戰猶酣……「我給你帶來了一隻雞。」安妮絲咆哮道。在這裡,項美麗犯了每個自信的作家都會犯的錯誤,她以為人人都能欣賞她那善意而鋒芒畢露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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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派詩人與美國女記者跨國戀:項美麗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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