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當曲的牛鈴

拿當曲的牛鈴

老琚

那個早晨，在曲瑪古戰場的方城內，太陽剛剛照耀著遠方的山頂，我被一陣陣悠揚的鈴聲驚醒。這鈴聲時而舒緩，時而激越，時而纏綿，時而沒入風中幾不可聞，猶如天籟之音。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夢猶未醒。

奇妙的鈴聲牽引著我的好奇，我循鈴聲而去。站在方城邊緣的一塊巨石上，我看見遠山後的紅日正揮灑著一片金色的光亮，在金色的光亮中，從連綿的雪山下流淌而來的拿當曲河水在一片枯寂的草原上蜿蜒而行，在方城的腳下流過。在巨石上，可以看見拿當曲的兩岸冰雪皚皚。河水象一條細細的綠線劃開冰雪。聽不到河水流淌的聲音，只看見河水在陽光下泛著的閃閃波光。在拿當曲的一側與方城腳下連接的那片草地上，散落著數以百計的，正在雪壓下的草地上覓食的氂牛群。每一頭氂牛的脖子上都用紅色的布條拴著一個銅鈴。這是當地的牧民識別自己牛群的標識，我在一個牧民家裡見過這種銅鈴，大的有小碗那麼大，小的也和大杯差不多。每個銅鈴搖動時，能發出幾種不同的聲音。當地的牧民放牧時，大都是依據這鈴聲，認識自己的牛群。我頗為驚異，我沒有想到這個早晨，把我從夢中驚醒的美妙聲音，竟然是這牛鈴的聲音。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草地，照耀著草地上悠然吃草的牛群。草地上的積雪在陽光下泛著點點滴滴的反光，牛群便在這反光間尋找著可以進食的草料。那是一種高原特有的草類，我叫不上草的名字，這種草形狀和內地普通的草坪上長的那些草基本上差不多，但質地堅硬，草尖鋒利。一不小心，會扎得人掌心鮮血淋淋。但在氂牛的眼裡，這卻是它們補充生命能量的最好物質。在冬季的嚴酷里，草已經枯黃，而氂牛們嚼得回味無窮。氂牛在咀嚼或者尋找草料的動作時，脖子上的銅鈴便會隨之發出一聲聲脆響。

草地上的牛群悠然自得，它們各自循著自己的嗅覺坦然覓食。沒有爭鬥，沒有擠壓，即便有人此時走近牛群，氂牛們最多也只是抬頭看上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細細咀嚼，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影響它們的胃口。

陽光下的牛鈴聲不絕不耳。

我被眼前這絕美的畫一般的景緻吸引著，在巨石上尋一處平坦的地方坐下來，看自然的巨作，聽牛鈴的脆響。

草地上的牛鈴聲一會兒如珠落玉盤連成一線，一會兒如雨打芭蕉響成一片，一會兒所有的鈴聲嘎然而止，所有的聲音消散在了風裡。讓人心裡有了那種了猶未了的意猶未盡。許久，在充滿期待的沉默里，終於有了一聲悠悠揚揚的鈴聲劃破寂寞，隨之傳來幾句低低的和聲。接著，散落的鈴聲此起彼伏。這時，一聲激越的鈴聲穿透所有的牛鈴，如同一個合唱中的領唱，在所有牛鈴的伴奏中，顯出一種獨特的氣韻。牛鈴聲散而不亂，有著一種別緻的韻律。雖然數以百計的氂牛，牛鈴聲有時齊響，有時只是幾聲越眾而出，這些鈴聲卻始終保持在一個節奏上，讓人聽來賞心悅目，絲毫不見雜亂。

那個早晨，我沉浸在牛鈴的交響中，在這人間難聞的曲子里，我驚異地發現這個曲子是與自然溶在一起的，牛鈴的聲音表述的是自然的生存態度，是生命最本質的流露，是萬物生長的最樸素的哲理。從這牛鈴聲里，我想到我們的生活，我們的世界，我們是否也可以回歸到這種恬淡、悠閑、從容而不失生氣的狀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