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曲終人未散(1)
這一定是個什麼黃道吉日,有好幾對結婚的,花園飯店一樓大堂用屏風隔成幾個區,不接散客。李然在走廊里等小梁和李越,他倆在總台結一個月簽的飯單。一個小男孩兒咯咯地笑著從李然身旁跑過,後邊,一個女子踩著高跟鞋追了上來,嘴裡喊著「潘登,潘登。」她在離李然幾步遠的地方攫住了小男孩兒,親他的小臉蛋,母子倆鬧成了一團。是母子吧?李然聽到那小男孩兒叫「媽媽」。當你被人長久地注視的時候你是會有感覺的,多少有點兒不自在,而且,目光也像光線一樣有熱度,你會覺得溫暖,甚至,燥熱。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她的後背上,又像一張網,罩住了她的手腳,周蒙握緊潘登的小手,轉過臉去。「蒙蒙。」李然脫口而出。「你好。」周懞直起身,微微頷首。在多年的等待與準備之後,見到他,也不過說出最普通的兩個字。瞬間的對視,她先笑了,笑起來還是那麼甜,讓人心動也令人心碎。「那是誰?」小梁問李越。李越先是沉吟不語,然後銳聲叫道:「蒙蒙。」後來居上,抓住周蒙的胳膊:「天哪,你怎麼會在這兒?我簡直不敢相信。」心裡笑李越激動的姿勢,小梁在一邊忙著打量,這就是——那個——蒙蒙?人比照片顯得艷麗,修飾完美,短髮,簡單的米白色裙子,一對小而晶瑩的獨鑽耳釘,笑容可掬。只聽她一句句地跟李越解釋——一個人回來的,剛回來兩個星期,回來接兒子的,今晚是參加她丈夫一個堂姐姐的兒子的婚禮。小梁偷眼瞄了下李然。「媽媽,我要尿尿。」這時,她那個小男孩兒扭著小屁股說。「我帶他去吧。」李然說著伸出手。「幾歲了,小傢伙?」小梁搭訕。李越給他們介紹,其實早在西藏時期就在電話里通過話的,不過還是不提為妙。對方卻比想像中健談多了。起初她顯然以為他和李越是一對,差點沒祝福他們,及至知道不是,又大講單身的好處。說剛在美國分期付款買了輛「寶馬」,她和丈夫最大的遺憾就是還沒有離婚,因為只有單身貴族才最配「寶馬」。說實在的,小梁就沒有見過比眼前這位說話更不得體的成年人。她接著提到李然,嘻嘻哈哈地說:「他怎麼能剪平頭呢,太難看了。」對小梁說:「你以前沒見過李然,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髮有這麼長。」她用手比著自己的肩膀,「人比現在帥多了,很多女孩子迷他。」李然帶著小男孩兒從洗手間出來了。她怔了一下,又笑了:「李然還挺耐心的,我從來沒帶我兒子上過廁所。」側過頭問:「李越姐姐,你們去哪兒?」李越看了下表:「我沒什麼事兒,本來準備陪他們去見一個客戶。還有時間,三樓有個吧台,我們去坐一會兒,蒙蒙,你方便嗎?」「我有什麼不方便的?新郎新娘我都是今晚頭回見,我把潘登交給我婆婆就成。你們看潘登長得像我嗎?」實在是不太像,不過小梁和李越都覺得有責任說像。名字叫潘登的小男孩兒有點兒認生,圓眼睛骨碌碌地從一個人轉到另一個人,只是不講話也不叫人,一個勁兒拉著他媽媽要走。小梁注意到李然幾乎一聲不吭,李然一向都不多話的。不過他是那種人,你也很少能感覺出來他的沉默。等周蒙把兒子交給婆婆轉回來,電梯口只有李然一個人。李然看到她說:「他倆先上去了。」她點點頭。一前一後走進電梯,電梯無聲地闔上。就在電梯闔上的最後一個瞬間,兩個背影輕柔地擁抱在一起。小梁向李越發表觀感:「……跟照片上完全是兩個人。」「是嗎?」李越很感興趣,「我覺得她變化不大,皮膚還是那麼好。」「你不覺得嗎?」小梁謹慎地選擇措辭,「她講話有點兒誇張。」「我想她是緊張吧,你不了解她,她是個很脆弱的人,而且……」「他們來了。」小梁眼睛看著入口站起來。「冰水,加很多冰的冰水。」周蒙坐下來先對侍者說。單從面部表情上看,她並沒有一點兒緊張的樣子啊。「蒙蒙,告訴我,皮膚怎樣才能保養得這麼好?」李越擰她的面頰。「睡懶覺,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在早上九點鐘以前起來過,選課都選在十點鐘以後。所以到今年秋天我才能畢業呢。」「你是學什麼的?」小梁說不出的反感,他們從國外回來的人都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我?最枯燥的,統計,可是好找工作。我將作為我們班的第一名畢業呢。大概沒有人像我,在美國四五年了一個碩士還沒有拿到,不過雖然來得慢,只要我做就盡量做到最好。知道我現在最大的理想是什麼?」「年薪十萬,」小梁咧咧嘴,「——美元?」「才不,我最大的理想是退休,有時候真的覺得好累。」三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年頭,誰不累啊。「不過也有享受的時候,」她嘴角微微一斜笑了,「我在美國最享受的一件事就是在高速路上一邊開快車,一邊聽CD盤裡,一首喜歡的歌來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