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曲終人未散(3)
她熟門熟路地帶著她上下參觀,玻璃窗很大,窗外是四環的車流。這是2001年的夏天,北京正在舉行城運會。「北京變化大吧?」李越順手合上一幅豎式百葉窗,回過頭來。「太大了,中關村力學所前面我都認不出來了。」「蒙蒙,以後會回來嗎?」「總要等拿到綠卡吧。還有潘登,我們想讓他在美國受教育。」李越微笑,都是為了孩子犧牲,連周蒙也不能免俗。「前幾個月杜小彬到北京來過,給她女兒辦到英國念寄宿學校的手續。」「這麼小就送出去?」「也已經七歲了,杜小彬直說送晚了呢。」周蒙在網上閱讀過杜小彬的大部分作品,這位著名青年女作家最近發表評論說:「一個女作家至少要結兩次婚,離兩次婚,才算豐富地生活過。」是的,杜小彬剛剛結束她的第二次婚姻。「來,看看李然的私人地方。」李越用鑰匙打開下一層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裡面是個套間,一半算起居室,另一半是卧室。起居室四壁空白,傢具簡單,一個小冰箱,一套兩件式奶油色皮沙發,櫃式茶几上散放著幾本書。周蒙掃了一眼,都是物理方面的專業書籍,信手拿起一本,翻開來第一句是:「宇宙是有界無邊的。」「怎麼看這個?」周蒙不能置信,雖然是學物理的,李然對物理的態度一向如同割袍斷義。「不可思議是不是?已經報名投考北大天體物理的在職研究生了。」李越在卧室門口向周蒙搖搖手,「也許到頭來還是覺得自然科學比較容易把握。」過幾年,李然真跑到一個小大學里去教普通物理,李越是不會感到奇怪的。「真邋遢,被子也不疊。」一隻曖昧的中床,卧具是周蒙喜歡的顏色,白色。李越很自然地彎下腰整理床鋪。床頭掛著一張小幅攝影,有一點兒國畫的效果。目光剛待滑過去,周蒙認出來了,那是她的家呀!即使已是斷壁殘垣,一去不回。李越敏感到氣氛有異,回過頭來。「蒙蒙,怎麼了?」「沒什麼,」周蒙用胳膊飛快地抹了一下眼睛,「這是我們家原來的老樓。」李越釋然了,怪不得那麼眼熟。「李越姐姐,我本來以為是可以的。」周蒙抬起頭笑著說,兩行眼淚齊刷刷衝過她的面頰,「我本來以為至少可以和他在一起,至少是一個晚上,」她搖搖頭還在笑,「可我做不到。」李越明白,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了。當晚,李然跟小梁並沒有去見客戶。小梁拿合同下去,李然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把鑰匙扔給他。上了四環路李然才說剛打過電話了,改在明天談合同。兩邊車窗同時按了上去。樂聲響起,是已經聽過無數遍的《夢幻曲》。李然給他上過音樂課:《夢幻曲》選自鋼琴套曲《童年即景》,舒曼對他的夫人克拉拉說:「由於回憶起了你的童年時代,我在維也納寫下了這個作品。」「去哪兒?」小梁問。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李然突然輕聲說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懷念。」聲音低微而悄然的,用手輕輕一抹就可以抹去。以至許久以後小梁還疑惑,李然,從頭到尾,他真的說過什麼嗎?周蒙的飛機也並不是第二天的,是後天。不是想像的那樣。李然並沒有不顧一切地要她留下來,如果他真的不顧一切,她會留下來嗎?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他們是有默契的。走過繁華的路口,看到路口有公用電話亭。那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在第二天的下午,她很想給他打一個電話。好像從前,每次他離開了,她才想起最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沒有對他說。只不過這一次,是她要離開。在店門口,一個少女比著條裙子笑著給身邊打手機的男孩兒看。少女的笑臉像花,男孩的目光又冷又柔和。羅大佑的啞嗓子就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倉促的小店悠然響起: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流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這是一首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歌,讓我們輕輕退開一步,等它——唱完。一稿完於2002年1月28日北京二稿完於2002年7月25日得克薩斯三稿完於2002年12月1日得克薩斯四稿完於2004年3月9日得克薩斯事與願違的寫作事與願違的寫作一直以來想寫這樣一個愛情故事,一定是非常相愛的人,但是一定不能在一起,而且一定——沒有一方突然死去。2000年9月,在美國得州的一個中等城市,我終於開始寫了,在此之前,我沒有發表過作品,我還從來沒有完整地寫過一個故事。談過戀愛才知道怎樣戀愛,寫了小說才明白如何去寫小說。是這樣的。寫著寫著,吸引我的不再是那一段構築多年,相望而不能相守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