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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兒開始悶起來了,打了幾個悶雷,眼瞅著雨點落下來了。這天氣還真是說變就變了,就跟生活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似的,沒個準兒。雨下得不大,淅淅瀝瀝的,讓人心裡更添堵。我看了看錶,快11點了,我跟張小北說,咱回家吧。張小北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抓著我問了一個問題,「初曉,你說你們女的都喜歡什麼樣兒的男人啊?」「這個可不好說,得分什麼樣兒的女的。」我也又重新坐回去,又叫人開了一瓶啤酒,「比如張萌萌吧,她就喜歡你這樣的,你有錢啊,她喜歡錢,所以就喜歡你,你再比如說李穹,李穹也就喜歡你這樣的,你心好啊,李穹自己心眼兒好,她也就喜歡你心地善良……你再比如說,我媽吧……」我一說我媽,張小北嚇得一激靈,我趕緊跟他解釋,「人家我們家老太太再怎麼著,她也是一女的吧。」見他不言語,我接著說,「我媽她也喜歡你這樣的,你傻啊,我媽就喜歡反應有點遲鈍的,她管這叫憨厚……」「那你呢?」「我?我當然也喜歡你這樣兒的了!」我壞笑著,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清楚張小北眼角地細碎的皺紋,「你還不知道我嗎?愛錢,虛榮,愛欺負人,愛……愛……反正跟你這麼說吧,我讒懶皮猾壞,就這幾樣優點,每一樣你都能滿足,我能不喜歡你這樣的嘛?」張小北在對面聽著我說話,氣得眼睛都鼓出來了,我趕緊哄他,嬉笑著,:「你瞧你這人,動不動就生氣!跟你開玩笑呢。」我給張小北點了一隻煙,遞到他手裡,看著他抽了兩口自己才點了一根,開始跟他白和起來,:「依據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本人認為,一個男人,他想找到一個真正出色的女人,首先,他應該很有錢,如果沒有錢,那麼他應該長得好看點兒……」說到這裡,我看了他一眼,看得出來,這小子聽得很投入,「當然了,這兩點你都符合,你屬於非常幸運的。」「屁!我吃了多少苦才賺來今天這點錢啊?」張小北為他自己叫屈,這點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吃了很多苦才換來了今天,別的不說,光說他在天橋底下賣光碟那時候,冬天冷,夏天熱,無論是大雨滂沱還是風雪交加,這孫子都堅守在天橋兒底下,工作環境的惡劣以及他工作熱情的高漲自然不必說了,要不他也不會昏倒路邊,也就不會給我這個學習雷鋒把他送進醫院的機會了,拋開這些外界的困難都不說,光說人民群眾對他工作的不理解,張小北同志能這麼幾年如一日地堅持為人民服務就非常的不易,對女同志不敢太熱情,怕人家管他叫流氓,對男同志不敢太冷淡,怕人家瞧他不順眼,動不動就群毆他,對老年人不敢不尊重,對孩子們不敢不愛護……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甭管怎麼說,你算幸運的!」「行,行,行,你接著說,不幸運的什麼樣啊?」「不幸運的就像高原那樣啊,既沒錢,長得也不好看。」我看了張小北一眼,他充滿懷疑地眼光看著我,「你聽我往下說啊。所以呢……所以這種人就應該很幽默,如果不幽默呢,至少應該懂得欣賞幽默。」「如果連幽默也不懂得欣賞呢?」張小北今天跟我叫上板了。「……那,那……」我真恨我腦子反應太慢,那了半天,總算還憋出來一句,「如果連幽默也不懂得欣賞,那……就只能看緣分了吧。」張小北哈哈大笑,他很久也沒這麼笑過了,有半年了吧,甚至更長時間,他整個人變的木納和無趣,從前他也常常會帶著李穹在周末開車到懷柔釣魚,或者到卧佛寺的茶館里喝茶,到朋友家打麻將或者酒吧里坐一坐,他們的生活很有品位也很快樂,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也不太清楚,自從他和李穹開始像貓和老鼠一樣生活,張小北的整個人一下子就蒼老起來了。「你可忒貧了你,一般男的貧不過你!油嘴滑舌的你!」張小北一說起我貧嘴就這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我聽過不下一千遍了。其實我的這套理論也是從高原那裡延伸出來的,似乎是在兩年前的某個午後,高原曾經仔細仔細地端詳著我的臉,評論過一翻女人,因為高原同志本來說過的有深度的話就不多,我當時就記住了,到現在印象還比較深刻。高原同志當時說,作為一個出色的女人,她首先應該有氣質,如果沒有氣質,她就應該長得漂亮,如果長得比較抱歉,那麼她應該很體貼人,如果不體貼人,她就應該會做家務,如果不會做家務,她就應該虛心一點,跟她媽學做家務,如果她什麼都不會做,那就只能等緣分了……說完了,高原拍拍我的腦袋,淡淡地說了一句,「小鬼,你的運氣不錯的喲!」我傻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小子最後沒躲得過我一頓暴打,他逢人遍說,短跑純粹是叫我訓練出來的。「要說實話,但凡懂事兒點兒的姑娘家,趕上一個高原這樣的,都會對人家千依百順的,你得注點兒意,對高原好點兒……」張小北跟我說這話也不是一兩遍了,他在高原面前從來不表達這些對高原的讚許,他喜歡跟高原一起聊天,看著高原瘋子似的充滿激情的眼神或者動作,張小北常常不動聲色地讚許地看著高原,或者說,他總是用一種兄長般愛護的感情對待高原,我想,那絕不僅僅是因為我的關係。我看看錶,說不早了,回吧,明天我還得跟奔奔去看她姥姥呢。張小北抽了最後的一口煙,站起來拍了拍我腦袋,用**那種低沉充滿磁性地聲音說到「小鬼,我們走!」我他媽的真希望張小北是我親哥,我希望過不止一次了。我回家又看了一個電影之後才睡的,王家衛的重慶的森林,這種**湯似的電影讓人看了感到壓抑,我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裡掉了很多眼淚,醒了之後卻又忘了夢到什麼,可能是因為被電話的鈴聲驚醒的緣故。奔奔也剛睡醒,迷迷瞪瞪地跟我說話,說她剛醒,馬上去洗臉刷牙,過一個半小時到我家樓下,我放下電話一骨碌也就從床上爬起來了,趕緊洗澡換衣服,等著奔奔來找我。我把我爸和我媽上回從香港帶回來的西洋參找出來兩盒準備送給姥姥,本來是想給高原父母的,剛開始的時候一直想不起來給送過去,後來想起來了,跟他們的關係又不好了,我想他們現在還用不著這些,再說都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特別信奉科學的,健康的生活方式,把這種東西給他們保不齊的還讓他們覺得庸俗。我把西洋參裝在一個塑料袋裡,又到衣櫃里翻出去年冬天給我媽買的一件羊絨衫,純灰色的,花了我不少銀子呢,我媽死活不要,說顯得太老,我本來打算去退的,上個月才想起來,到城府路的那家專賣店一看,人家說廠家走就撤走了。去年奔奔到我家裡來,看到這件羊絨衫,彷彿說起過要給一個老太太也買一件,那時候她還沒對我說起過姥姥,不過我猜想是的。奔奔在樓下給我打來電話,我拎著東西就下樓去了。在樓梯口我就看見奔奔坐在賈六的車裡,對我招手,賈六看見我出來,高興地按了按喇叭。我本來想自己開車去的,看見賈六,直接就上了他的車。「妹子,你可想死我了。」我一上車賈六將大半個身子妞過來,齜牙咧嘴地對著我笑,「你忙什麼吶又!」沒等我回答,他又接著說,「我一回北京,先被狗子請到局子里問話,呵呵,我才知道是高原出事了,操,感情找到我這了。」賈六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找到他那,我含笑看著他,沒說話。奔奔接過來,說了一句「賈六你這種社會敗類,出什麼壞事你都肯定在被懷疑之列的!」賈六一隻手伸過去,蓋住了奔奔的臉,被奔奔打開,「我那天趕緊去醫院看了看高原,你正在床上睡覺呢,跟他說了兩句話就走了,沒好意思叫你。」賈六笑著跟我說。「高原跟我說了,六哥你還真行,能想起來去看看他,高原那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主兒,也就你還知道惦記著。」我跟賈六隨便客氣客氣。我這麼一說,賈六就嘿嘿的樂了,他這人不禁誇。幾個月的日子不見,我對奔奔和賈六都有了一些陌生的感覺,除了奔奔,我和賈六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我記得很早以前,賈六曾經跟我說起過我們之間的關係,他說初曉,你這個人特別隨和,對誰都特別友善,可是你這人不簡單吶,對誰都留點距離,看著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其實你心裡清楚著呢,特別留神跟別人的距離,你說這距離有多大,還真不大,就那麼一點,他當時還很誇張地瞪著眼睛,叉開拇指和食指比畫了一下,就這麼點兒距離,可是跟你沒這點距離的人還真不多,我知道的除了高原還真就沒別人兒了。為什麼我說賈六是一個挺聰明挺有意思的人呢,就在這兒!他對人比一般人更挑剔,對我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寬容,我的那些毛病在他眼裡就都是優點,除了剛開始我們接觸的時候是因為他想多在我這拉點生意,大部分還是因為他看的出來,我沒小瞧他,從來沒有,賈六在人群里屬於太清楚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兒的那種,看什麼都特透徹,這點上,奔奔跟他還有距離。我們聊了一路,從城北開到城南用了將近一個鐘頭,到了姥姥家門口,賈六噓了口氣,說:「今兒還真不錯,沒堵車!」奔奔一邊下車,一邊跟賈六說,「要不你也進來待會得了,就一老太太,一會還能把我們送回去。」賈六看看錶,「真不行了,妹子,我跟約好了送一個韓國鬼子去機場接人,我得走了。」說著啟動了車,對我擺擺手,「我先走了妹子,沒事咱再細聊。」我點點頭,也對著他擺擺手。奔奔緊走了兩步,趴在車窗上跟賈六說到:「晚上我用車啊,別再接活了,我那最近忙著吶!」「我知道,我知道。」賈六答應著,「走了,走了,來不及了,晚上見吧妹子。」對賈六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比賺錢更引起他的興趣了。奔奔給姥姥買了很多東西,提著兩個很大的袋子,裡面裝了好多類似腦白金和那個廣告里老演的補鈣的什麼口服液,我第一次知道她還這麼細心。我們倆一邊往院子里走,我把我手中的塑料袋給她看了看,說「有件羊絨衫,上回你說要給姥姥買的那件,我媽穿著不合適,我也懶得退了,留著給姥姥穿吧。」奔奔沒說客氣的話,點點頭,她見天沒化妝,穿了一條碎花的裙子,很秀麗,與夜總會裡妖艷動人的奔奔盼若兩人,讓我跟不清楚哪個是真實的她,哪個是虛幻的她。才走進一個院子,奔奔就喊著姥姥姥姥,正對著門口的一間房的門打開,站出來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面容很慈祥,對著我們笑。就像奔奔說的那樣,她看起來一點也不老,面色紅潤,身板絕對硬朗。等我們走近了,老太太拍著奔奔的肩膀嗔怪著,「這麼長時間,也不說回來看看。」奔奔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神情,挺純潔地看著老太太,「我不是忙嗎?姥姥,我給你介紹,我的朋友,初曉。」我趕緊對著老太太笑著叫姥姥,把塑料袋放到椅子上,「姥姥,沒什麼準備就來看您。」老太太特別滿足地看著我跟奔奔笑,「甭準備,你們回來看看,我就高興。」說完了扭頭給我們倒水。「姥姥,初曉是編劇,寫電視劇的。」奔奔跟老太太屁股後頭介紹我,「她寫了好幾個電視劇了,他男朋友是拍電影兒的,導演!」我估計老太太連導演跟編劇到底是幹什麼的都不清楚,但絕對從奔奔的眼睛裡頭看得出來,是個好職業,一個勁兒地點頭,說你們先坐著,我給你們切西瓜去。剛想坐下,奔奔拉著我到裡屋,「初曉,走,我給你看我爸照片!」「什麼?你爸?!」我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不是一孤兒嗎,怎麼又跑出一爸來?「我姥姥撿我的時候,跟我裹在一起的,一張相片兒。」在裡屋的一個相框的背面,奔奔極其興奮地拿出一個信封來,「我姥姥說當時,這照片背面有字兒,就寫著他是我爸,我估計,也早該死了,給你看看,長得還真好看!」說著把一張發黃的,兩寸的照片從信封里拿了出來,遞我眼前。我盯著照片看了一眼,特別清瘦的一個中年知識分子模樣的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戴著眼鏡,站在**前面,微笑著,別說,還真好看,屬於男人當中長得好看的那一類,我看著看著,就覺得眼熟,嘴裡嘟囔著,「我怎麼覺得我見過這人啊。」奔奔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姐,您要能認識這個人,那我謝謝您了。」老太太一不在,她就開始跟我貧,「也就說您是個文化人,見過的人也不比我多啊,我見過多少男人啊,我都沒發現誰跟他長得像!」「我真覺得眼熟,你讓我想想。」我攥著照片往外屋走,一直走到門口,在陽光底下看照片上的人,腦子裡飛快地轉啊轉啊轉,就是覺得特別眼熟,等到最後,老太太把西瓜切好了,招呼奔奔和我去吃西瓜的時候說了一句,「天兒熱,你瞧瞧你衣服都濕了。」我一聽這話差點一個跟頭栽出去,倒不是因為姥姥說奔奔衣服濕了,我真把這人想起來了,沒錯,我真的見過這個人,奔奔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