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鑒泥胎中
獨安宗佔地兩千里,數千年前一代祖師在此闢地開府,立唯我峰,號稱獨安門。其後二代祖師承接的同時,同門弟子即三代祖師在【獨】中另覓歧途,見己心性無法唯利自身,開【群】,利益群生。其後,二三代祖師在百年中相互論道問法,終究雙雙改旗易幟,共建心、性修鍊者的【彼此】,成為獨安宗連綿數千年的本體大道。
在第一代祖師留下的宗旨:「問道不群,獨我成仙」的宗旨后,又立下兩道截然相反的宗旨,「蔭庇同門,獨木難支」、「利非唯我,義非群生」。
其後傳承,主峰一脈的心、性修道者,大多是沿襲以上三道,擇一求道。不過【獨】【群】二道太過極端,以後的宗門掌教修習的大多都是【彼此】,就算有選擇前兩者的,後來也大多會改旗易幟,就如二三代祖師一般。
然而,心、性一道的修鍊比身、器一道的要求還要高,所謂的一朝明了,平步青雲這種一步登天的奇迹,甚至比身器一道的苦修還要困難。不過這裡的心、性、身、器都是後天人為劃分,大道並未規定限制,所以主修心性的同時,也是能兼修其他,反之亦然。
獨安宗傳承至今已然第十一代,這裡包括那個被點成煙花綻放在二天之上,形成小洞天的現任掌教。所幸的是上一代掌教仍舊在世,獨安宗才沒有陷入群龍無首,或者傳承斷裂的情況。
徐琅乘風而去,要見的就是這位僥倖從浩劫中存活下來的老人家。
唯我峰山勢浩大,延綿數百里,經過好幾代人的調理,已經形成了群龍糾結的氣象,主殿大堂、傳功殿、選物殿、經寶閣等等都落座其上,其中在山峰隱匿之處,就是供奉、大長老和掌教居住的地方,靈氣濃郁,又設置有咫尺山海的秘法,號稱唯我峰上的又一峰。
不過今日有些特別,老掌教既沒有坐鎮在主殿內吹燭望月,也沒有在府邸中問道修行,反而是在唯有為小童見心性的叩心殿,端坐如一尊泥胎。徐琅一旨尋他風在山間飄搖,順著風流的方向,兜兜轉轉,這才找到了布下些許掩算禁制的老掌教。
「今夜月大圓滿,群星璀璨,你徐琅一不見美景,二不尋美色,來找我這糟老頭為何?」坐堂中,老掌教的聲音好像老牛拉磨一般,帶有砂石的顆粒感。
徐琅踏風下台階,一步步猶如落在實處,隨著他的身形落下,安靜的叩心殿灌入無數氣流,那模樣好像是要吹散老掌教這做泥胎。
「我到是想問修『我不利群生,奪群生利我』獨我大道的老掌教,這次傳音與我,不知為何?莫非在小富貴身上,也有您的天大機緣?亦或者在我離去短短五十載里,您也已經轉投彼此大道?」
徐琅一改之前的脾性態度,端是強勢非凡,咄咄逼人,好比颶風吹拂山嶺,任你擋我阻我,我依舊要呼嘯而過,你奈我不何!
老掌教呵呵一下,說道:「你到是想得美,但我孫知報這輩子都無法名副其實咯。天道無情,唯我獨尊。我輩修行,一心向道之道,不就是這無情天道…」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徐琅一袖勁風打斷。
後者再問:「莫要與我傳道,我徐琅雖尚未尋得本心本性,但必不是你這卑鄙的利我之道。」
老掌教搖了搖頭,卻是再沒有解釋。轉變話題說道:「你可知道我的徒孫是怎麼死的?他就是唯了謀求你口中的小富貴,想為獨安宗更進一步而死。掐指一算,就被人彈指之間灰飛煙滅了。」
老掌教那副溝壑滿佈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來,凝視著一點燭光的雙眼中也沒有反射出半點光芒。
「我比較好奇的是,您是怎麼苟活下來的。」
「我又不吃人。」老掌教的這番話好像是在說,如果小富貴一身天人福報機緣能夠轉嫁的話,他孫知報或許是天上最大的一朵煙花。既然無法利己,他自然也懶得謀算。
「您可尚未回答我的問題。」徐琅步步逼近,勢必要問到底。
老掌教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依舊用幽幽的聲音傾訴,說道:「天人下凡者,福緣深厚,機巧無雙,且勢必要重修大道。然而天道之下人世之間,你我修士既求福緣,也會是別人之機巧。我獨安宗為景國內第一大宗,指引神人重新修道,有何不可?」說道這裡,他狡黠地笑道:「此番作為順應自然,順天道無人算。如此一來,他修身入道,我作為宗門掌教在過程中沾沾他的光,又有何不可?」
這番話自成邏輯,徐琅一時半會也瞧不出破綻來。
「那你將如何處置他?」
「一視同仁罷了。」說罷,他見徐琅並不滿意,便延伸下去,繼續說道:「見心性,傳我宗獨、群、彼此之道;選物件,擇一物做本命修鍊;繼而尋師傅為其傳功,分水境后再分山別峰。」
「僅此而已?」老掌教孫知報是宗門在一代祖師后第二,也是唯一一位修鍊獨道的阡陌境境修士,以此完畢入道乘修行。獨善其身,謀天地萬物利自己。只要對自己修道有好處,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什麼謊也能撒。
不可信,不可處。
老掌教咂咂嘴巴,說道:「徐道友,你有沒有想過,一代祖師既修獨道,為何依舊要開宗明義?獨道修習,以萬物利我,為何要傳道?」
颶風驟停,徐琅以風做毯,跪坐其上,靜聽孫知報說道。
「獨道大我,群道小我。無論前後,都是立身極堅的大道。三代之後的各掌教所修的彼此之道,投機取巧罷了。一條千變萬化的道路,等於沒有道路。」
老掌教看似一尊泥胎,脊樑卻是既正。他聲音低啞如砂石,可一字一句皆落在實處。
「獨道大我,我大既群;群道小我,群生我大。猶如日月,雖晝夜兩極,然皆是正大光明。彼此之道看似調和,實則以水調泥,最終只會渾濁不清,看不清這世間,問不明大道,所以,我才不取。一代祖師修獨道,日益精進,至阡陌境而獨道小成,又迷茫數百年,終於完畢入道乘,踏入天人境。」
老掌教的聲音驅逐掉堂內一切風,唯獨留下那風毯,他一字一句說道:「六年前那場漫天煙火令震撼至極,既驚又懼。同等境界的修士別說反抗,甚至連看見危險來臨的能力都沒有,瞬間滅殺,足見我輩之小。」
「六年時間裡,我自認為的琉璃道心支離破碎,一日添數百裂縫。昨日,神人開竅,引動日月同光異景,我這才終於明悟。天人下降,日月同在,自然可以逆反,天道可以背離。我小自然我道小,並非道錯。」
「力有不逮,自然無法奪天地利自身。然而就如天人異景點醒我一般,它也讓我明白獨道的未來,那就是改奪為鑒。鑒天地以利我,照群生以利我。」
「小富貴如我,譬如明鏡。」
「可鑒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