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8)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好個寵辱不驚,好個去留無意!不知怎麼的,當了官掌了權的人都喜歡這麼標榜自己。如果真的只辱而不寵,只去而不留,看他是驚還是不驚,是有意還是無意。其實寵辱也好,去留也好,嘴上說說自然輕鬆,做起來並非易事。那是需要一點定力的,能淡然處之者恐怕向來不多。楊登科見康局長寫下那兩句話,不免生了聯想,竟然又走了神。老郭卻比他老成多了,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康局長的字上面,瞅準時機就要誇耀兩句。康局長卻總是故作謙虛地搖頭道:「真是辱沒了登科帶來的紙硯筆墨,孤芳自賞尚可,拿去示人就是出醜了。」楊登科害怕老郭再用膝蓋頂屁股,主動奉承康局長道:「老闆的字雖然不好跟柳公權顏真卿打比,但放在當今這個斯文掃地文風式微的年代,卻是相當出類拔萃的。如果我楊某人有這麼一手好字,也就不用摸方向盤,跑到街上賣字謀生去了。」說得康局長嘴角直挑,說:「登科你不是慫恿我放著這個局長不當,上街賣字糊口吧?你這不是要害我嗎?」說笑著,老郭又攤開一張徽紙,請康局長再來一幅。康局長說:「你們別想著看我的笑話了。」再不肯拿筆。老郭又勸了一陣,康局長還是不從。楊登科這時也變得聰明起來,靈機一動,忽想起當領導的寫得最多的四個字,說:「老闆,我說四個字,你肯定會寫得非常到位非常出眾的。」康局長也不知楊登科要說的是哪四個字,心下卻生了好奇,說:「什麼字?你那麼敢肯定?」楊登科說:「你先答應我,我說出來,你得寫給我和老郭見識見識。」老郭也說:「老闆你就答應登科好了,不就是四個字嗎?寫起來還不容易?」康局長經不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只好先答應下來。老郭就催楊登科:「老闆都同意了,是四個什麼字,你還不張開你的金口玉牙?」楊登科不慌不忙道:「同意。」兩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並沒聽明白楊登科的意思,四隻眼睛愣愣地望著楊登科。楊登科意識到他們誤會了這兩個字,心想再聰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只好補充道:「同意!同意提拔同意撥款同意研究同意上報同意發文的同意。」康局長這才會心一笑,指指楊登科,說:「就你出得了這樣的鬼點子。」老郭也明白過來,覺得楊登科這個建議簡直是絕了。說:「那另外兩個字呢?」楊登科朗聲道:「已閱。」老郭說聲「妙!」右手握拳,擊在左手掌心。又低了頭,反覆將「同意已閱」四個字念叼了好幾遍,心想當領導的,別的字也許難得寫上幾回,這四個字哪天不要寫上三遍五遍的?有道是熟能生巧,寫得多了,再不會寫字的人恐怕也能寫得像模像樣。不免暗暗佩服起楊登科的機智來,看來這個傢伙不可小瞧了,以後也許還是會有出息的。這麼想著,老郭回頭對康局長說:「老闆你可不能反悔喲,剛才你是親口答應了的。」康局長也將這四個字默念了數遍,念得他額角放光,雙眼發綠,手心也痒痒的了,恨不得立即拿筆在手,像平時在文件或報告上簽字一樣,幾下把這四個字揮灑出來。他早已心中有數,這四個字就是寫得再差也有幾分架式,幾許骨力。卻還要客氣:「還真寫這四個字?」老郭說:「當然是真寫,我倆等著一飽眼福呢。」康局長又假意推卻了一陣。這時老郭已將桌上的徽紙鋪得平平整整,楊登科則把剛才康局長用過的徽筆重新塞回到他手裡,單等他大筆一揮了。康局長相反不急不躁了,定定神,往肺腑里深深吸進一口清氣,這才從容落筆於徽紙上。這次康局長果然有如神助,將這四個字寫得形神備至,妙不可言,比他先前寫的寵辱不驚去留無意要強多少就有多少。康局長看來對這四個字也很滿意,寫完之後,意猶未盡,又微笑著反覆端詳了半晌,臉上不由得泛出興奮的紅暈,像是剛下完蛋的紅臉母雞。直到老郭和楊登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康局長才晃晃腦袋,自謙道:「寫得太差勁,讓你們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