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埋種
相比起兄長完顏阿骨打以及完顏晟,完顏斜也的本事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既沒有完顏阿骨打驍勇善戰,也沒有完顏晟老謀深算。而且更要命的是,完顏斜也的耳根偏軟,容易輕信他人,沒什麼主見。
僅僅因為薛時對他有所關照,便輕信薛時,認為此人為可交之人,全然忘記了二人本屬敵對陣營,所說之話不可輕信。當從薛時那裡得知兄長完顏阿骨打亡故的消息以後,完顏斜也不由悲由心生,止不住放聲痛哭。
完顏斜也才能雖不如兄長,但也並非庸才。但他不該在止住了悲聲后留下薛時一起討論此時金國欲將他贖回的用意。相比起完顏晟,完顏斜也更願意相信完顏阿骨打與自己還有一份兄弟之情。倒不是完顏晟與完顏斜也過去有什麼過節,只是完顏斜也天生的不願與心眼多的完顏晟親近。
此時來商議贖回自己的是完顏晟,這就讓完顏斜也本能的懷疑這是不是完顏晟要耍什麼陰謀詭計。正所謂病急亂投醫,玩心眼並非完顏斜也所長,而對薛時的學問,完顏斜也又驚為天人,這時自是要求教一二。
薛時本不願與完顏斜也討論此事,畢竟他是外人,可架不住完顏斜也一再請求,薛時也就只好「勉為其難」的替完顏斜也分析了一下金國目前的情況。
「完顏將軍,想必即便我不說,你也知道你兄長完顏阿骨打生前曾有意改變金國的傳位制度,即仿照我漢人的父死子制。可惜天不予時,他還未完成此事便撒手人寰。這皇位還是按照目前金國兄終弟及制落到了完顏晟的手中。」
「我家主公曾言,完顏阿骨打一代豪傑,而完顏晟亦是一位梟雄。雖然依照金國兄終弟及制才得到了皇位,但完顏晟亦想要採取父死子繼制,將皇位永遠留在他那一脈傳承。」
「過去完顏阿骨打當國,他的子孫自是希望皇位會傳給他們,所支持的自然就是父死子繼制,但如今皇權已經落到了完顏晟那一支的手中。為了日後可以名正言順的取回皇權,完顏阿骨打的子孫自是希望金國的傳承依舊採用兄終弟及制。」
「而完顏晟的想法則恰恰與過去相反。用我們漢人的話來說,這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皇權的交替是改變兩派態度的關鍵。完顏阿骨打一系的子孫此時在軍中手握兵權,而剛剛繼位的完顏晟則不想在此時發生內亂。他想使緩兵之計,但由於完顏宗干、宗望等人對他的不信任,他才必須要救回將軍好證明自己此時的態度。」
「將軍歸國以後不必擔心會受到太多的刁難。相反的,為了拉攏將軍獲支持,無論是完顏晟還是完顏宗干、宗望等人,都會對將軍示好。而將軍要做的便是左右逢源,從中撈取好處。若是一定要有偏向,薛某倒是建議將軍偏向完顏宗干、宗望更有利一些。畢竟將軍也是兄終弟及制的受益者,完顏晟若是想讓父死子繼製取代兄終弟及制,那將軍就是他實現這一目標的絆腳石。」
「先生大才,可願隨我一同返回大金?」
「蒙將軍錯愛,薛某愧不敢當。」
「先生何故不肯隨我一同離開,我可以向先生保證,回到了大金,先生便是我的座上賓……」
「將軍,薛某可並非見利而忘義的小人。」薛時打斷完顏斜也的話道。
「呃……先生教訓的是,是我孟浪了,還望先生恕罪。」
「將軍言重了,此番歸國,薛某無有什麼金銀相贈,便以良言相贈。」
「先生請說。」
「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牆。金國國內正值多事之秋,將軍回去以後切莫過早表明自己的立場,那隻會讓自己深陷麻煩當中。」
「……多謝先生提醒。」
送走了薛時,完顏斜也獨自一人回想之前與薛時的談話,不由驚恐的發現薛時對於金國國內的情況似乎比自己還要了解。薛時隸屬安東軍,他既然知道了這些事,那是不是也意味著金國對於安東軍來說不存在所謂的秘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金國被安東軍了解的如此「透徹」,那雙方若是動起手來,金國的勝算能有幾成?越想越覺得不安的完顏斜也一夜沒睡,以至於次日再見到薛時時頂著一對熊貓眼,嚇了薛時一跳。
「將軍也不必過於擔憂歸國后的待遇,無論是完顏晟還是完顏宗干、宗望等人,在將軍未表明自己的態度之前,他們還是會以拉攏將軍為主。」薛時安慰完顏斜也道。而完顏斜也也不可能去告訴薛時自己一夜沒睡不是擔憂自己回國後會遭到什麼刁難,而是驚恐安東軍對金國的滲透已經達到無孔不入的程度。
完顏斜也知道安東軍不好對付,但除了知道安東軍戰鬥力強悍外,對於安東軍內部的情況,也就所知不詳了。金人習慣了用刀把子說話,但凡是遇到敵人,往往先上去的就是手中的大刀片子。
可一旦遇到了能夠與其抗衡的對手,金人才驚覺對對手的不了解。這兩年金人對於安東軍的情報也是加強了收集的力度,但由於完顏斜也是帶兵打仗的將軍,而金人早先的大敵是遼國,對安東軍不甚了解也就怪不得完顏斜也。
未知往往會令人感到恐懼。金人步戰無雙的信念早在完顏斜也被安東軍正面擊潰時而土崩瓦解。而安東軍所表現出的強大戰力,也讓完顏斜也不禁暗生擔憂。雖然擊敗了宿敵契丹人,但完顏斜也知道,並非契丹人無能,而是上位者不懂知人善用所致。契丹人里有多少英雄豪傑不是死在金人手裡,而是死在了身背後自己人的算計當中。
一想到安東軍成為金人的下一個對手,完顏斜也的心中就愈發的不安,對於能否戰敗安東軍感到懷疑。被關押在大同府的完顏斜也也不是完全失去了自由,每隔上半個月他就有機會在專人的「陪同」下上街去放放風,領略一下大同府的風土人情。雖說期間不能與人交談,但能夠出來呼吸一下新鮮口氣,就足夠讓完顏斜也感到慶幸。
不能與人交流,但還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讓完顏斜也感到困惑的是,自己所見的契丹人似乎並沒有因為即將亡國而顯得精神恍惚,反倒面上常常帶著笑容。這很反常!可那時完顏斜也自身難保,也就沒有探究一番的想法。此時回想起來,這前後一勾連,完顏斜也才發現對於西京道上心的不止他們大金國,而且安東軍明顯已經搶了上手,早於金人爭取到了西京道遼人的支持認可。
雖說此時還是階下囚,但完顏斜也還沒有喪失鬥志,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即將回國的消息以後,完顏斜也也愈發振作了起來。他清楚,自己回去就將面對一陣陣的血雨腥風,但完顏斜也樂意去面對,身為完顏家的子孫,豈能未戰先怯。
野心這東西是需要培養的!慾望也是催人奮進的動力。完顏阿骨打在世時,完顏斜也尚能安分守己,可輪到完顏斜也不怎麼服氣的完顏晟上台,完顏斜也就有心想要爭上一爭。倒也不完全是為了爭權奪利,最主要的還是完顏斜也想要自保。
薛時的分析很到位,完顏晟當初堅持皇位採取兄終弟及制,那是因為皇位當時並不在其手中。而現在不同了,為了讓皇位永遠留在完顏晟這一脈,想必完顏晟會堅定不移的轉而支持父死子繼制。
過去完顏晟是完顏阿骨打想要採用父死子繼制的最大障礙,而如今完顏斜也同樣也成了完顏晟想要施行父死子繼制的最大障礙。因為完顏斜也與早先的完顏晟一樣,按照兄終弟及制的原則,完顏晟死後,繼承大金皇位的便是完顏斜也。
哪怕完顏斜也退讓,完顏晟也不會放過對自家皇位存在威脅的完顏斜也。而偏且完顏斜也也是了解完顏晟真是性情的人之一。清楚明白完顏晟在上台的同時,自己也成為了完顏晟的眼中釘。
就如薛時早先所言,此番完顏晟派人要救完顏斜也,不過是向完顏宗干、宗望等在軍中掌握兵權的人的妥協,也是表明自己的一種姿態。剛剛繼位還沒有將位置坐穩的完顏晟希望通過營救完顏斜也獲得完顏阿骨打一系的信賴,但以後會如何對待完顏宗干、宗望等人,那就沒人知道了。
再堅固的堡壘,只要內部出現了問題,那就極易被攻破。完顏阿骨打在世時,憑藉無人可及的聲望,可以將內部的各種聲音強行按下。可隨著完顏阿骨打的亡故,那些過去被暫時壓制住的問題也就再次蹦躂出來。
名利二字,往往都是最害人的。完顏晟沒有兄長完顏阿骨打的聲望,即便按照金國的傳承製度讓他順利接手的皇帝之位,但這並不意味著當初反對他的人就轉而開始支持他。而且為了擁有足夠與完顏晟抗衡的實力,早先各自為戰的政敵正在尋求合作。
金國表面看似風光,不僅消滅了宿敵,還藉此機會大發戰爭財,但實際上金國的內部矛盾也隨著完顏阿骨打的亡故而被擺到了台前。完顏晟有心計、有手段,只要給他時間,他有信心可以將國中那些與他為敵的全都一一收拾了。
但叫人糾結的地方也正在於此,完顏晟聰明,別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等著完顏晟準備好了在動手收拾他們的時候才開始反抗。不僅僅是完顏阿骨打的子孫宗干、宗望、宗弼等人在聯合,外姓將領也大多選擇了抱團互助的做法。
完顏晟此時很無奈,雖然不甘心,可現實卻迫得他不得不為了大局而向各勢力妥協。雖然大部分都姓完顏這個姓,但所有人卻並不是一條心。救回完顏斜也不僅僅是完顏宗干、宗望等人的條件,也是諸如完顏宗翰、完顏銀術可等手握重兵但卻並非完顏家族嫡系的將領的要求。
從本心出發,完顏晟當然不想將完顏斜也從安東軍的手裡贖回來,誰樂意救個人回來給自己添堵?可不救不行啊,不救完顏斜也,就無法取信完顏宗干,宗望那群小崽子,也會引起完顏宗翰、完顏銀術可等人的不滿,這絕非有心想要做一番大事的完顏晟願意看到的局面。
大局為重,完顏晟此時也只能以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辦這件違心的事了。好在安東軍也沒有獅子大張口,提出一些叫完顏晟不能接受的問題,只是以交換俘虜為名,要求金國交還被俘的遼國皇室女子。
在金人眼中,女子大多只能算是一件玩物。或許是為了滿足其BT的心理需求,金國有將敵對勢力首領的女性親眷收集起來褻玩的惡趣味。天祚帝耶律延禧屢戰屢敗,每次戰敗都會逃跑,而隨他一同出征的親眷也就顧不上了,往往這些人就會落到金人的手中。不過不管早先身份有多尊貴,落到金人的手裡就只是一件玩物,大人物玩過了就賞給下面人玩,玩死拉倒,沒死就算命大,總之,很慘。
金人並不在乎那些被他們俘虜的遼國貴女,所以當安東軍提出用完顏斜也交換那些已經被金人玩膩的女人時,金人並沒有反對。可金人不在乎,缺不代表沒人在乎。當西京道的遼人得知張寶用完顏斜也這個女真人中的大人物去交換回他們遼人的公主時,心裡那份感動是必然的。早先還有遼人覺得就這麼投靠安東軍顯得很沒骨氣,但等知道了這件事後,對於投靠安東軍這件事也就再也沒有了怨言。
交換俘虜一事進行的很順利,該做的已經做了,沒必要繼續留著完顏斜也在大同府浪費糧食,而金國的完顏晟也迫切想要見到完顏斜也。因為雖然對外宣稱是下一任的國主,可登基大典卻遲遲無法進行,原因便是完顏斜還沒有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