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南京(1)

幽居南京(1)

多災多難的一年隨著冬日的寒冷成為過去,1934年平靜地來到。新的一年,對於沈從文和丁玲,自然都是新的開始。丁玲消失在無聲的角落,人們仍然關心著她的命運,但剛剛失蹤時的轟動,已漸漸變得沉寂。丁玲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承受巨大的精神磨難。在濃重的夜色里,她企盼著自由的陽光。1934年1月,緊接著《記丁玲女士》,沈從文在《國聞周報》上發表了他的著名小說《邊城》,這部作品是與《記丁玲女士》同時寫作的。兩部作品,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顯示出作為藝術家的沈從文的特殊才能。《邊城》在1934年第一期上開始連載,連載至第四期后暫停,第十期恢復連載。在這期雜誌上的「編輯後記」中提到:「沈從文先生前因回籍,《邊城》續稿中斷,自本期起陸續登載。」沈從文在年初得知母親病重,放下正在寫作的《邊城》,匆忙趕回湖南。此次是他在1931年和丁玲同到常德后的又一次重返湖南,也是他在離開家鄉前往北京實現文學夢想后的第一次回湘西。途經常德,沈從文由於來去匆匆,沒有去看望丁玲的母親。在家鄉,他只呆了三天就又返回了北京。張兆和回憶,沈從文當時匆忙回到北京,是因為湖南政局非常緊張,隨時可能有危險。沒有去看丁母,並非因為其他原因。沈從文回北京后不久,母親便逝世了。《沈從文傳》的作者凌宇對沈從文這次回鄉的艱難處境,有過具體的分析和描述。他寫到:到家只有三天,沈從文便心如火焚。眼下的處境使他進退失據。——母親已經病入膏肓,形銷骨立,完全改變了舊時模樣,成天大口大口咯血,生命已如一線遊絲,朝不保夕。他願意滿足老輩人的願望,守在母親身邊,為母親送終,以盡人子之道;可是在鄰省江西,紅軍因第五次反「圍剿」失利,根據地日漸縮小,已有了戰略轉移的意圖。相鄰幾省風聲極嚴,這次返鄉,一路上對外來行人盤查已經極嚴。而家鄉的熟人,又都疑心沈從文是「**」。這不奇怪,他與胡也頻、丁玲的關係,通過報紙作媒介,已盡人皆知,不少人還看過他抨擊國民黨政策的文章。在這種時候,一點犯共嫌疑都會招來殺身之禍。更嚴重的是,他從親友的口中,得知陳渠珍對弟弟沈岳荃正心存猜忌——沈岳荃此時已是陳渠珍手下一名團長,陳渠珍害怕他效法自己當年,從自己手裡奪權。沈從文這次返鄉,難免不犯陳渠珍大忌。一旦事出偶然,便會禍起蕭牆。然而,沈從文沒有料到,他此次沒有去看望丁母,日後會引起丁玲的不滿,成為受責怪的一個內容。當沈從文奔波於北京湖南之間時,丁玲正被軟禁在南京。在幾乎與世隔絕的情況下,她沒有忘記老友沈從文,儘管她曾經說他們近年來存在著一些分歧。國民黨特務方面答應她給母親或朋友寫信,丁玲沒有給他人寫,而是只寫給沈從文。不管她後來如何解釋為什麼想到只給他寫信,至少這可以證明,在當時她還是相信沈從文,把沈從文作為自己的朋友的。丁玲說;這時,我寫了一封信,是給沈從文的。在信里,拜託他在我死後請他看在也頻的面上,照顧我的母親和也頻的孩子。這封信只是為了表明,我對國民黨從不抱任何幻想和希望,我將視死如歸。為什麼我寫給沈從文呢?因為那時在我認識的故人中,只有他給人的印象是屬於胡適、陳西瀅、徐志摩等一個派系的。以當時的社會地位,只有他不會因為我給他寫信而受到連累。我更希望,也只需要從他那裡透露出一點信息:讓朋友們和同志們知道,我現在南京,我準備作最後的犧牲。自然,徐恩曾也要從我信的內容來了解我的內心思想,他怎麼會把這封信真發出去呢。全國解放后,見到沈從文,他壓根兒沒有提到這封信,只說當時他無從打聽我的消息。(《魍魎世界》,徐恩曾為負責監禁丁玲的國民黨特務負責人——引者)張兆和也回憶當時他們並沒有收到丁玲的來信,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從獲知丁玲的下落。大約到1935年,才從在南京見到過丁玲的朋友那裡得知丁玲仍然活在人間。知道丁玲的下落後,沈從文非常高興,他和張兆和於1935年底或1936年初,在去上海途中,特地在南京逗留,去看望丁玲。張兆和說:「那是我們的孩子虎雛一歲多的時候,因為北京受到日本侵略的威脅,我們送孩子到南方去。我和沈從文到上海,路過南京,去看軟禁的丁玲。記得她當時住在太平橋一帶,和馮達同居,姚蓬子一家也住在一起。我們見到她,她很興奮。她的兒子小葦護這時已經從常德到了南京,我給小孩還拍了照片,至今還保存著。我們在一起吃飯,看上去她對我們非常熱情,沒有感覺到什麼彆扭。我從上海回北京時,路過南京又去過一次,她正好不在家,我們便把一盒餅乾留給孩子,沒有等她就離開了。」(1989年10月與本文作者的談話。)丁玲對沈從文這次探望的回憶,與張兆和大有差異,她說這時兩人都心存芥蒂,之所以如此,丁玲說是因為兩件事情使她對沈從文產生了不滿。一件就是前面所說的沈從文沒有去看她的母親,一件是她被捕后沈從文拒絕出面營救她。第一件事情丁玲是從母親那裡得知的:此後1934年他返湘西,路過常德,住在第二師範學校,有師生建議他應該去看一看我母親,但他不去;第二師範的同學們就自行去我家看望我母親,並在我母親面前說了一些不平的話。原來那時沈從文正以摯友的身份在報紙上發表《記丁玲》的長文。我母親是飽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過來人,對此倒沒有什麼很多的感慨,只覺得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值不得大驚小怪;她曾經把這些事當成別人的事那樣講給我聽。而我心裡卻有點難受。(《魍魎世界》)這件事,丁玲的母親是聽他人轉述,可信程度難以確定,沈從文途經常德未能去探望丁母,有前面所說的原因。當年正在常德念書的劉祖春從另一角度談到這一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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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輝解讀沈從文與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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