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八月初十,順貞宮門前數十輛灰褐色的騾車排布著,一如來時般聲勢浩大。

各州落選的秀女正是由著這些騾車送回各自家鄉,交州的騾車安置在離宮門較遠一處,蘇宓卻不在秀女隊伍中,而是獨自一人立在了宮門旁。

她換上了來時穿的刺繡妝花裙,明艷艷地站在那,就像一朵嬌花從高聳肅穆的朱漆宮牆裡探出了枝節。

常有走過的秀女對她投來疑惑的目光,然後便是隊列中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蘇宓聽不清都能猜到她們說些什麼。

也不知秦衍是怎麼打算的,先前派了太監來找她,說自有馬車送她回江陵城家中,就叫她站在宮門口等著,這一等,別人見了一問,她被賜給秦衍的事大概便被傳的更開了。

待秀女們的騾車行的不剩幾輛,馮寶終於姍姍來遲,笑著迎上了蘇宓。

「蘇姑娘好。」馮寶恭敬地作了揖。

「公公好。」

蘇宓剛要福身,馮寶連忙讓了一個身,「蘇姑娘,奴婢可當不起。」

蘇宓曉得他的意思是她嫁與秦衍一事,臉上不由得染上一抹緋色,幸而是淡淡的,不一會兒便隱了下去。

「蘇姑娘,你隨我來。」馮寶領身,帶著蘇宓順著宮牆,走到了右折角,拐了一個彎,入眼便是兩輛外觀樣式一樣的馬車,正是秦衍習慣坐的那種兩騎高馬。

這裡離開順貞門不遠,但因折角的緣故,若不留心,無人會留意到這邊樹下的動靜。

馮寶走的朝向很明顯,是往著左邊的一輛馬車去的,蘇宓跟著馮寶,一邊走一邊向右張望。

既有兩輛馬車,那秦衍是不是坐在那邊那輛上?他現下在不在馬車裡呢。

昨日發生事情像是做了一個夢,她想了一晚,從遇到秦衍,到最後,卻是張月兒那句話。

是喜歡么。見不到會想他,見到了心裡又是咚咚咚的,大概是了,反正在話本子里,官家小姐遇到落魄書生時候,好像就是這樣的心情。

可是她明明又是怕他的,那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是當恩人的喜歡,還是.....

蘇宓走在後面胡思亂想的,停下步子時,前面的馮寶已經放好了墊凳,他疑惑地看著臉上無緣無故紅著的蘇宓,心忖他也沒走得多快啊,怎麼這蘇姑娘都累上了?

蘇宓順勢踩上了墊凳,轉過頭看了眼右邊那輛馬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小公公,督主他是不是在那輛馬車裡?」

「是啊,蘇姑娘,督主有些事要辦,等辦完了,便會去江陵城蘇家提親,蘇姑娘不用急的。」

蘇宓赧然,她沒急,她就是問問。

她不好意思地偏過頭快速地撩開帷簾,攀進了馬車。

***

右邊馬車裡。

覆著縐紗的窗牖內側,挑著窗紗的纖玉食指緩緩收回,只留紗擺前後浮動。

若是蘇宓在,定能認得出這輛馬車便是當日從交州來京府的那輛,依舊是那素色幃簾,紫檀木桌几,連位置都不曾變動。

「走吧。」秦衍閉著眼,向後靠在軟墊上。

陵安神色冷冷,坐在駕馬車的前座上手持韁繩,偏過頭向後道:「督主,是直接去東廠刑獄司么?」

「嗯。」

「是,督主。」

陵安手上的韁繩倏一拉緊,再一放開,兩匹紅鬃烈馬嘶鳴一聲,便立刻奔了出去。

***

蘇宓坐在馬車裡,看向木矮桌對面坐著的馮寶,她能看的出來馮寶應該是秦衍的近身隨侍,還以為最多是送她上馬車,沒想到是一起去江陵城。

馮寶看出了蘇宓眼裡的詫異。

「蘇姑娘,督主吩咐我與蘇姑娘先一道去江陵城。」馮寶笑著繼續說道,「督主在江陵城有一座別苑,不過還是上次才置辦的,有些空蕩。」

他的言下之意,自是用作婚房太過簡陋,當然秦衍只是吩咐他送蘇宓回去,順道清掃一下別苑,但馮寶覺得他想的才是督主的意思,作一個隨侍,不貼心怎麼行呢。

蘇宓倒是沒想那麼多,她只領會到了秦衍讓馮寶送她回去,便應了聲,「勞煩小公公了。」

馮寶見蘇宓這麼答,心忖她是懂了自己的意思,自己也算是在督主夫人面前露了個勤快。他在秦衍身邊那麼久,除了府里的雲霜姑娘,就沒見督主再與哪個女子有過交情,可督主對蘇宓又與雲霜不同,哪裡不同,約莫是笑顏多了些,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他不敢討好秦衍,總能和這個未來督主夫人打好關係吶。

「蘇姑娘喊我馮寶就好。」

馮寶傳遞來的善意,蘇宓自然不會不接,她點了點頭笑道:「馮寶,你一直便在督主身邊嗎?」

馮寶掐了掐手指,「唔...大概有五年六個月了吧。」

...

蘇宓的馬車是直接往江陵城趕去的,途中正好經過京府城中的永安街。

永安街是與應天府的皇宮宮門平行的一條主街,沿街寬敞,兩旁除了酒肆商鋪林立,各家商戶之間的銜口空檔處也偶有小的攤頭,賣些字畫之類的小物件。

蘇宓正與馮寶隨意聊些什麼,突然,一陣馬鳴嘶叫聲頓起,馬車微微向上抬起,蘇宓重心不穩,後背一下子撞到了靠墊上。

「蘇姑娘?」馮寶焦急詢道,可不能這時候出什麼事啊!

「馮寶,我沒事,墊子軟的呢。」蘇宓揉了揉後背,墊子是軟的不錯,但也只是腰那一塊,背上還是猝不及防地碰撞了一下榆木的車身,骨頭硌的生疼。

馮寶鬆了口氣,他不著痕迹地擋在了蘇宓前面,向前皺眉問道。

「出了何事?」

只聽得前頭的車夫諂笑道:「馮公公,沒什麼事,有個人突然走了出來,小人不得已勒住了馬車,現下馬上走,馬上走。」

所謂春困秋乏,這個時辰街上行人不多,車夫這一路大道暢通,心思就有些懶散,手微一偏,帶著馬頭擦到了路邊擺著攤位的一個窮書生。

車夫說完后緊接著狠狠瞪了一眼颳倒在地上的書生,看著那翻掉了的攤桌,心虛地低聲呵斥道:「在永安街擺什麼攤子,以後給老子滾遠點。」

說罷轉頭逃也似的駕著馬車離開,生怕被對方訛上,反正他看起來也沒受什麼大傷,自己駕的可是東廠廠督的馬車,活該他倒霉了。

馮寶等了一會兒見車又平穩起來,便知沒什麼大事,坐回了蘇宓的對過位置。

「蘇姑娘,只是虛驚一場,你好生休息。」

「嗯。」蘇宓扶著背笑道。

車牖窗紗被風吹起,飄動的縫隙間隱約是一個水藍色的身影,在她偏過頭的時候,恰巧擦身而過。

簡玉珏手撐著石板地緩緩起身,彷彿沒聽到車夫的污言穢語一般,神色如常地拍了拍膝腿上沾染的灰塵。

洗的有些發白的水藍色粗棉布雙襟直綴並不怎麼合身,一看便知是在估衣鋪里便宜買回來改的。幸而他身量修長,兼之容貌不俗,舊衣穿在他身上,也難掩周身的清雅。

他直著背脊,雙眸溫和沉靜如一汪春水,只看了一眼那輛漸行漸遠的官家馬車,便彎腰無聲地拾起散落一地的白宣和墨硯,修長的手指滑過沾了墨點的宣紙。

他溫柔自語:「只是可惜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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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相公是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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