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前廳里,秦衍正坐在上首寶座,他今日穿的玄色曳撒,領褖處的絲絨鑲金滾邊,斜切下顎,精緻瘦削,馮寶則低頭垂順地站在他的右側。
「我今天來,你們該知道是何事。」
秦衍到這江陵城已有兩日,不過他還有些其他事要做,因此便將提親一事放到了今日。
「知道,知道,其實督主這般的身份,隨意派個人來提親便好,何需督主親自前來。」蘇明德陪笑著說道,雖說眼前的以後也算是他的女婿,但是身份不同,他怎麼敢和對著李修源一樣拿大。
秦衍掃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蘇明德,果然,除了蘇宓,其他膽小的人,他都不怎麼喜歡。
「無礙,左右無事。」秦衍摺了摺袖子,「聽馮寶說,你們似乎有事要問我。」
蘇明德疑惑地看向虞青娘,他可從未跟秦衍身邊的小公公說過有事要問啊,難道是青娘?
他想對了,的確是虞青娘在馮寶領著媒人過來時,她問過一些秦衍的私事,不過馮寶當然什麼都不敢說,回去就向秦衍稟報了,是以秦衍才有此一問。
至於虞青娘這邊,從秦衍進門之時,就已經偷偷打量了一番,模樣氣度真的是頂好的,也難怪宓兒喜歡。
如今他與宓兒的婚事已是既定之事,那該問的還得問,蘇明德不敢,她這個做娘的總得問出口。
虞青娘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下,聲音才不顯得顫抖,她道:「督主大人,是小婦人有問題要問。」
秦衍進來時曾瞥到虞氏一眼,但那時她低著頭,如今抬起頭來,才發現蘇宓與她是有幾分相似,連他自己都未覺,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
「何事?」
「督主大人,小婦人想問問督主府里可還有其他房的女眷?」虞青娘輕聲道。
這便是虞青娘最想問的,官家男子大都在婚前便有通房婢女伺候,這秦衍雖是宦官,那也是個官啊,若是前頭還有幾個通房,那宓兒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欺負,這不得提前做好打算么。
「怎麼,她嫁與我,還能有人欺負她不成?」秦衍的話帶著笑音,也不知是不是在開玩笑。
虞青娘心裡一顫,但還是強忍著說道:「督主,我只是想替宓兒多問些,省的衝撞了督主的房裡人。」
「是蘇宓叫你問的?」秦衍臉上笑意漸起。
虞青娘原想說不是,宓兒哪想得到那麼多,但是看秦衍的臉色,似乎反而希望是宓兒問的,虞青娘便點了點頭。
秦衍想起蘇宓對著他又嬌又倔的那個樣子,這話若是她問的倒也不奇怪。
「你告訴她,本督沒什麼房裡人。」
聽秦衍這麼一說,虞青娘心下就安定了,若是嫁了個宦官,還要與人爭寵,那真真是讓她痛心了。
秦衍此時心情不錯,「還有什麼想問的?」
虞青娘搖了搖頭,蘇明德卻起了心思。
提親最重要的一環,便是聘禮,原本他看著秦衍孤身一人進了門,連個禮盒子都沒帶,覺得沒什麼問頭,可是方才見他對蘇宓似乎頗為在意,那該不至於一點聘禮都沒有啊。
蘇明德斟酌道:「督主,關於聘禮,這畢竟是宓兒出嫁,若是一點聘禮都沒有,就怕傳出去不好聽,不知督主的打算....」
蘇明德已是做好了準備,若是秦衍臉色不好看,他就馬上迂迴說不需要聘禮,誰知秦衍竟是抬眼對著他笑了笑。
「你如何知道,沒有聘禮呢。」
蘇明德有些不懂秦衍是何意思,這聘禮,不都是挑著擔子的紅漆木箱,或是喜籃布匹等等,他畢竟也嫁過一個女兒,怎能沒這個見識,秦衍就帶著一個小太監進門來,哪來什麼聘禮。
秦衍略一抬手,馮寶便眼明手快,從懷裡抽出厚厚一疊紙沓送到了蘇明德手裡。
蘇明德狐疑地接過,這一看立刻直了眼。
他原以為最好不過是銀票,沒想竟是地契,房契,且皆是京府最佳的地段,其中好幾處,還是他當初想在京府買了作綢緞莊,而買不著的。
「督,督主,這是?」
「聘禮。」秦衍簡明扼要。
這兩個字讓蘇明德喜極,臉上頓時笑開了,他怎麼不高興,要知道,雖說這聘禮,按規制也是跟著嫁妝一同給蘇宓帶回京府的,但明殷朝的條例列明,凡聘嫁之禮,夫家不可再用,若無嫡親子嗣,那財務最終便歸女子家裡所有。
秦衍是個太監,那以後怎麼會有子嗣。所以蘇宓的這些聘禮,回他蘇家,那是遲早的事啊!更何況,他和趙姨娘還有后著呢。
蘇明德心裡高興著,臉上是強壓抑著沒有翹起的嘴角。
秦衍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幾不可聞地冷笑了一聲,一旁的馮寶跟了秦衍這麼多年,心領神會。
「蘇老爺,這些房契地契是我們督主替蘇姑娘備下的小小心意,還請蘇老爺暫時代蘇姑娘保管,至於餘下聘金珠寶,字畫香料,茶果海味,稍後自會有伙夫將一隻只紅漆寶箱挑來。」
馮寶此話,當然是提醒蘇明德,這是給蘇宓的,他用不著想的如此長遠,至於以後的事,那自然是以後再說。
「明白,明白。」蘇明德笑道,他才不介意,反正遲早也是他蘇家的。
虞青娘瞟了一眼蘇明德的神色,知道他心裡所想,便恨恨地不想再看,心裡又忍不住開始心疼蘇宓起來。
既然該說的說完了,秦衍不是會與人閑談的性格,便起身準備出門,蘇明德和虞青娘將之送到了門口,秦衍抬腳跨出門檻時候,突然開口,「蘇宓,住在哪個院子?」
蘇明德笑道:「宓兒自小,我便特意安排一個獨立的院子給她住,大人若是想見,我帶大人去。」
虞青娘卻是暗裡搡了一下蘇明德,接著道:「督主大人,請容小婦多事,大婚前,新郎新婦不得見面,不然於以後不吉利。」
「哦,有這個說法?」秦衍皺眉。
虞青娘見他皺眉,心裡有些害怕,但還是點了點頭。原以為秦衍會冷下臉來,誰知他只是輕笑了一聲,「那便算了吧。」
秦衍走到了門外,馬車早已穩妥地掉轉了頭等在外頭。
就在他上馬車之際,突然背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督主大人,督主。」
秦衍聞聲止住了步伐,轉過頭來,便是個小丫鬟,手捧著一件衣衫,似是有些眼熟。
「督主,這是蘇姑娘的丫鬟春梅,奴婢記得的。」馮寶在一旁輕聲提醒。
秦衍身量高,垂眼問道,「你有何事?」
「督主,小姐讓我把這披風還給您,」春梅看著馮寶先接了過去,覺得不夠,又補了一句,「小姐她花了心思的。」
春梅說完便跳著跑了回去,馮寶看了她一眼,疑惑地將披風傳到了秦衍手裡。
「督主,這是那日交州選秀,奴婢在您隨行的行李里拿了給蘇姑娘的。」
秦衍淡淡唔了一聲,這事他記得,不過那小丫鬟說的花了心思,是什麼意思。
他手指隨意地挑了一下軟綢,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麼,嘴角緩緩噙起了一些弧度。
就在那銀色披風的下擺處,可見的有一圈歪扭的針腳,然而大概是覺得這針腳太過粗糙,那人在針腳的一圈又強行綉了幾針,湊出了什麼圖案。
秦衍自小被東廠前老督主帶在身邊,所見所得皆不是俗物,穿著用度亦都是江南進貢的上等綉品,此時他仔細看了一陣,才遞到馮寶面前,「這是什麼?」
馮寶不似秦衍,畢竟長於市井,他看了看,試探道:「督主,奴婢覺得,這莫不是,兔子?」
秦衍聞言,又看了手上的披風幾眼,嘴角最初的弧度逐漸擴大,之後驀地發出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
...
蘇宓在屋裡來回踱步,直到看到了春梅半跑著進了院子。
「春梅,給了么,督主有沒有說什麼?」
春梅搖了搖頭,她倒是提了一句,但也不知道准姑爺看了沒。再說了,小姐的綉品....
蘇宓有些失落,不過她想了想,沒發現也是好的。
原以為這事就這麼過了,誰知第二日,馮寶便差了人,送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過來,蘇宓疑惑地打開,竟然都是素色的披風,她往下翻了翻,下擺處還都有個小洞。
春梅一件件展了開來,「小姐,准姑爺和您一樣,也不知道放幾塊樟木的,怎麼咬壞了那麼多件。」
蘇宓坐在綉桌前,穿著線,一邊嘟囔:「是啊,而且他家的蛀蟲,咬的可真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