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皇帝

第十一章:皇帝

本以為解鎖無望的面具就這樣突兀的給解了,明月舟幾乎是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直到長陵催著看他,他才後知後覺的扶著鐵骷髏,慢慢將其從自己的腦仁上掀開。

昏暗的微光中,一縷微卷的額發垂下,那是一張輪廓深邃的面容,只是那雙濃得化不開的眼透著一股溫和,在北雁,這長相算是清雋的了。

長陵一訝。

她不是沒見過樣貌俊秀的人,昔日越長盛、付流景,哪個不是瀟洒俊逸之輩?

只是原本一直把明月舟想象成是那種粗獷疏狂的北方漢子臉,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下藏著這樣一副風姿獨秀,免不得有些驚詫。

他看去才二十四五歲,長陵將睡了的十年歲月往自己身上一疊,像是招呼個小弟一樣對他笑了笑,「你長得倒還挺好看。」

以往在軍營招兵時長陵也常常這樣措辭,諸如「喲,你生的真俊」「小子你看上去挺壯實」等等,從未有人覺得不妥,那時她是個男的,男人與男人之間調侃幾句,除了斷袖的沒人會往歪處想。

但她此刻是個女子。

尤其在明月舟看來,還是一個又貌美又虛弱的妙齡女子。

這樣的女子貼在自己的懷中仰頭望著自己,朝他嫣然一笑更直白的誇耀他的樣貌……簡直把他砸出個靈神出竅。

明月舟不自然的別過頭去,他心頭繩兜了千百個圈,硬是沒接下話來。這山縫之中光線昏暗,長陵也瞧不見他漲紅的臉只看他呆站著不動,皺眉道:「面具都卸開了,你還愣著做什麼?」

「啊?」

長陵一度覺得跟著個這麼遲鈍的隊友多抵是求生無望了。

幸而墓王堡的兵比他們想象的要來的更缺心眼,他們閉著眼抓了個落單的小兵,點了穴扒了衣再套上鐵骷髏將他往山裡一放,惹得一大撥人追著喊打喊殺,也就給了他們可乘之機逃之夭夭了。

兩人不敢懈怠,出了鹿鳴山後繼續一路奔往東去,待夜色降臨時已越過兩大高山,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域內,才坐下身來歇歇腳。

連日逃亡兩人皆是滴水未進,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長陵就著草叢仰面躺下,她渾身每一寸都累的找不著知覺,明月舟見她是寧肯餓死也不願動彈的架勢,自己撐著殘病之軀去找水,又順手打了兩隻野兔,回來時發現長陵睡著了。

這荒郊野嶺走獸橫竄之地,她居然能睡得著?

明月舟忙找了些乾草替她蓋上,他一邊烤著野兔一邊偷瞄著長陵的睡顏,看著看著,嘴角莫名的牽動起來。

明明寒夜露重,滿身疲倦,不知何故心暖若融。

長陵小憩片刻,聞到了肉的香味,睜開眼來便看到明月舟望著兩隻兔子抿嘴偷笑。

「你笑什麼?」

明月舟扭過頭見長陵醒了,猛地咳了咳,「……咳咳咳,要不要吃兔子?」

她毫不客氣的接過其中一根,見肉未熟透,跟著一起烤,明月舟拿起身旁的破酒壺,「水。」

長陵是真渴了,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撿的?」

「嗯,就在溪邊。」

「那估計離村鎮不遠了。」

長陵專心致志的盯著兔子看,時不時拿起嘗一口,燙了手不慌不忙的吹一吹,這些小動作在明月舟看來極是靈動,「你不像流犯,何以會在墓王堡內出現?」

「不小心落了水,」長陵轉著手中的棍條,「順著水流飄進了墓王堡。」

明月舟驚訝的眨眨眼,「那你……家在何處?」

「沒有家。」

明月舟見她不願多說,話音一轉,卻是悶著聲,「你……為什麼要救我?」

長陵咬了一口兔子肉,嚼了嚼,覺得味道不錯,「你姥姥救了我,她要我帶你離開,我自無推拒之理,所以,你也不必惦著還我的人情。」

看她話中透著隨時可以一拍兩散的意味,明月舟頗有些不是滋味,「那在鹿鳴山時你為何不走?」

長陵似乎怔了一下,「那是因為……」

為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或許是在牢中聽到了他與那人的對話,因她自己也死於陰謀之下,心中厭極了這些毫不光明磊落的段數。

長陵懶得回答他的問題,她偏頭看了明月舟一眼,看到他左耳的耳垂上圈著個耳環,不禁笑了一下。

這下輪到明月舟莫名其妙了,「你笑什麼?」

長陵用指尖一比,「你一個大男人戴耳飾,還不許人笑的?」

明月舟臉刷的一紅,「此乃雁國的成人禮節,許多人都有的,你沒聽過?」

「我又不是雁人,」長陵嚼著肉:「不過你這耳環倒是挺好看的。」

明月舟被盯著不自在了,索性將耳環摘下,「要是喜歡,拿去就是。」

她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聲,「我連耳洞都沒穿,拿著也無用。」

「此物既可做耳飾,也可以戴在手上做指環。」明月舟眼神飄了飄,把耳環塞入她掌心,「當是還你人情了,你收著吧。」

只是這一下簡單的動作,他的手心裡都沁出了一層細汗。

長陵垂睫端詳,這小小的飾物上雕龍繪鳳,龍眼上鑲嵌著一顆紅色的寶石,一看就是價值不菲,要是拿去當了,回中原的盤纏應該就夠了。

她挑眉,把耳環往指上一套,蜷了蜷食指,見鬆緊恰恰好,連半句假意推諉之詞也沒說,道:「那就多謝了。」

說完繼續津津有味的啃著兔子肉。

明月舟沒想到她收的如此爽快,嘴邊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旋即又抿了回去,「……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要否隨我去雁都?」

長陵掰肉的動作頓了頓,「回中原。」

明月舟神色一凝,「蒼雲一日不除,我擔心你會受到牽連,你可以先隨我回去,待事情平定了之後再去中原不遲……」

「我不知你身份,但想來等你回到雁都,要除掉蒼雲應不是難事。」長陵道:「他自身難保,哪有閑功夫找我的茬?」

他本以為長陵諸事不問,便想先糊弄過去,沒料被她一言道破,如此,饒是心中尚有許多疑問,但見識了她的機敏果決,也深知她不會多言。

若當真就此分道揚鑣,這天下之大,今後何處再覓?

明月舟低頭說道:「原還想著挽留,只可惜……我卻是連姑娘的芳名都不知曉。」

長陵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本就是萍水相逢,逃亡路上搭個伙,知道那麼多做什麼?」

明月舟無奈笑了:「他日若再有緣相逢,總不至連名字也叫不出。」

「叫得出又如何?」長陵道:「你又如何知道下次再見,我們是敵是友?」

明月舟一怔,「姑娘幾番救我性命,我豈會與姑娘為敵?」

長陵回過頭去,嘴上沒有的回應,卻在心中默答:世上的事,哪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

她仰頭看著星空萬里,緩緩開口:「我叫長陵,丘陵之陵。」

明月舟驚詫的望著她,半晌沒有晃過神來。

「怎麼?」

「哦……不是,只是……」明月舟卡了殼,「我在許多年前,也曾聽過有人叫這個名字……」

長陵故作疑惑的揚揚眉。

「那人是個男子,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明月舟道:「我沒有想到有人會與他重名。」

長長的眼睫垂下,遮擋住她的眼,「是什麼人?」

「他是中原越家軍的首將,是個連雁人聽了都心驚膽戰的傳奇人物。」明月舟的眼神難掩尊崇之色,「他名揚天下時我才十歲,記得好幾次雁軍出征入攻中土,皆是鬥志昂揚而去,敗興而歸,那些將士無一不懼越長陵,無一不敬越長陵。」

「喔?你們既敗了數次,怎麼不恨反敬了?」

明月舟一笑,「我們大雁男兒對強者最為敬重,我兄長說過,那越長陵行事光明磊落,從不屑使用南人那些陰險手段,是戰敵但絕非仇敵。我當時雖還年幼,立志有一日能在戰場上與他一戰……哪知沒過兩年他就死了,至今都無緣一見。」

火堆啪嗒響了一聲,長陵的眸中亮了一坨火光,然後又黯淡了下來,嘴邊牽起一絲嘲諷之意,「他既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又是怎麼死的?」

明月舟搖了搖頭道:「中原的人都說他是被我們雁軍圍攻而戰死,可我們雁軍的主力軍都在那場戰役后全軍覆沒了,僥倖回國的將士也都對那戰忌諱莫深,他到底是如何死的,倒是不得而知了……」

「不得而知?」

她在眾目睽睽而死,當著千軍萬馬的面,怎麼會有人「不得而知」?

明月舟神思猶在追憶那段「傳奇」,未察覺到長陵變了的顏色,喟嘆道:「若不是十一年前的那一戰,如今中原天下保不齊就不姓沈了。」

長陵渾身一顫。

她心底驀然升起了一股連想也不敢想的念頭,她難以置信的凝著明月舟,「你說……當今中原的皇帝姓沈?」

明月舟蹙起了眉,奇道:「你……你不是中原人么,難道不知東夏的皇帝姓沈名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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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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