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中計

第一二九章:中計

長陵何等身手迅捷,在泥流衝來之前左手右手分別搭上兩位徒弟的肩往後一縱,勉強穩在一棵高樹之上。

她本想順勢躍下山去,然而這泥流卻並未如想象那般繼續蔓延而下,彷如一股浪潮拍過之後便偃旗息鼓,再無動靜。

他們這才跳了下去,趟著泥水匆匆往前,有些離的近的武生自己從泥里鑽出半個身子來,一個勁的嗆咳個不停,見有人前來,更抓著救命稻草似地舞著雙臂,直指後方:「師兄他們都還在前頭,快、快把他們挖出來!」

長陵一手一個拔出了好幾個深陷泥足的同門,手一觸及泥地,心中便已瞧個分明——普通的塌山或是泥石流,不說是源源不絕也絕無一波就止的可能,何況這泥水以沙土居多,倒更像是人為而非天災。

死裡逃生的武生們同周沁符宴暘一同扒土救人,然而越是往前泥坑越深,更不要提這荒山下的一片漆黑,敏銳如長陵也只能聽聲辨位,能救一個是一個。

這時,葉麒帶著徐來風趕上來,瞅著一片狼藉現場皆是目瞪口呆,不及相問,小侯爺先一步反應過來,當即扭過頭對徐來風道:「趁水未流盡,快!」

言罷,他飛身而起,落下之際以掌心蓋地,頃刻間,三丈之內,泥土飛濺而起,數名武生瞬間露出腦袋,大口大口的咳喘不止。

「氣發丹田,意守勞宮,上行重樓,虛化以避……」葉麒飛快地開口,其他人不知他在念叨什麼,徐來風一聽,便知是萬花寶鑒第二重心訣。

「……攝神為子,馭心為魂——」最後一個字方才落下,徐來風雙掌泛起紫氣,猶如千斤墜齊齊落地,積澱已久的深厚內功宛如巨龍過沙,傾土而出,剎那間,炸得十數丈連人帶土,泥流翻滾。

這下子,別說是被掩的人,就是土裡的花花草草,蛇蟲鼠蟻都跟著飛上了天。

此時雨漸漸停下,得救的人緩過勁來,雖都心有餘悸,但總算沒有人被活埋至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王珣與墨川不顧一身泥濘,齊齊上前對徐來風致謝,徐來風兀自驚詫於自己方才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下,毫不介懷地擺了擺手道:「無需客氣,舉手之勞。」

葉麒心道:原來內力深厚之人練成的萬花寶鑒,會有如此駭人的力量。

只是山中無緣無故滾泥流,他看眼下處境不安全,剛打算讓王珣和墨川先帶著眾人回去,便聽長陵道:「前頭好像有人,我去看一看……徐島主,勞煩你看顧一下小侯爺。」

「回來!」葉麒正要追上,但他方才一時情急,內息耗費過甚,這一踏步竟差些跌了個踉蹌,徐來風眼疾手快撈住他,奇怪道:「小侯爺?」

「別管我……」葉麒指著長陵身影消失的方向,「你快去把她給我追回來……」

徐來風為難道:「你們兩個,她讓我看著你,你又讓我看著她,我該聽誰的?」

葉麒咬牙道:「誰教的你武功,你聽誰的!」

*****

半山腰上的那道黑影倏忽而過,長陵足下運勁加速,很快便越過了泥塘。

她自然知曉今夜這猝不及防地「天災」,十之八九就是為東夏所設的圈套,但要想在適當的時間將泥水沙土頃刻放出,山上必有執行之人。

從穩妥角度計,她不該如此冒失追來,但轉念一想,若非是逍遙派默許,僅憑一己之力誰能在九連山布下這種陷阱——只要今夜逮住這禍首,說不定就能為憑,令逍遙派掌門露出真面目,從而救出大哥。

念及於此,她凌空一躍,穩穩地落到了山腰實地。

密布烏雲漸散,露出了一點兒天光,就在不遠處,忽地傳來一陣拳□□加的動靜,她循音而去,方跨進叢林,便看到了一個灰袍人一掌將莫道雲拍落在地。

「莫院士!」長陵凌空一躍,一把別開了那拍向莫道雲頭頂上的一掌,她手心躥出真氣渾厚至極,灰衣人的手腕竟然一麻,當即旋身往後一退。

長陵目光犀利地瞟去,但見那人身量清瘦,披風連罩著頭,面上橫著一塊灰布,只露出一雙森然的眼,右眼角有一個小小的疤痕。

她冷靜望著眼前人,背對著地上的莫道雲,「莫院士,可有大礙?」

「我……無、無妨……」莫道雲嘔出了一口鮮血,「只是迦葉大師他……」

師父?

這一提,長陵才發現幾步之遠處一位老僧人躺在血泊之中,定睛望去,正是迦葉大師。

她此番已無暇顧及迦葉和莫道雲怎麼會出現在此處,但看那灰袍人右手微抬,青筋畢露,冷冷問道:「這位老和尚可是敗在你的手上?」

那灰袍人的聲音沙啞:「是。」

她眼睛微微一眯。

下一刻,兩人同時發力,一道弧線越空而過,直往迦葉身上飛射去,「叮」一聲,長陵的短刀猶如長眼般將那暗器彈開,只這一眨眼的功夫,她與那灰袍人再對上一掌,這一掌浩如雲海,毫不留手,那灰袍人偷襲迦葉不成反被震出,跌到五步之外。

「怎麼可能……」

那人似乎為女子彪悍的武力值所撼,長陵趁著敵手慌神的功夫,蹲下身去查看迦葉的傷勢,見袈裟前襟鮮血淋漓已覺不妙,再搭上他微不可察的頸脈,心頭更是一跳。

灰袍人如臨大敵的直起身來,急凝掌風,兩袖隨內力鼓盪,腳下用力一踏,竟帶著怒潮狂涌之勢迎面而來!

長陵擋在迦葉跟前,乾脆利落地將這重重殺招一一攔下,那灰袍人只覺得這姑娘年紀輕輕,功夫之深已堪稱大家,心下駭然間,將生平功力聚為一處當頭拍去——長陵眸光一閃,倏地接過這一掌,瞬間,一股極為強大的氣流激地地面的石子都嗡嗡作響。

就連撐不起身的莫道雲也被這一下噬地嘔出了鮮血,暈厥過去。

「折枝手……聽聞能在對掌的頃刻將敵手的骨骼寸寸折斷,」長陵感覺到灰袍人的內力猶如實質纏入手臂,神色居然分毫不動,「薛夫子,您貴為逍遙派掌門,從哪兒學來的魔教的功夫?」

那灰袍人眼角跳了一下,他不知是何處被瞧出了破綻,只覺得這女子處變不驚,好似渾然不將折枝手當做一回事,不待他繼續發力,忽然間只覺得自己整條胳膊絞痛無比,他雙目圓睜,竟然就這般眼睜睜看著長陵將自己的內力反推了回來,想要縮回手已是來不及了!

但聽「咔啦咔啦」兩聲骨節斷裂之響,長陵嘴角一勾,「啊,夠脆夠響。」

她身形微微一側,欲要伸手去摘他的面罩,正在這時,一股劈山撼海般的氣息從她身後閃現,重重擊向她的背心!

「噗嗤」一聲,鮮血自口中噴出,長陵轉過頭去,但見出手的人正是前一刻還躺在地上的「師父」。

那「迦葉」得手,下意識輕笑一聲,卻是年輕人的聲音。

她眼中泛過一陣短暫的迷茫,等腦海里意識到這是怎麼一回事時,身體對外界的感知力已經開始逐漸流失,隱約間,彷彿聽到有誰喊了一句「長亭姑娘」,這兩人身形一閃便消失無蹤,等她跪倒在地上時,再嘔出一口血來,她瞥見這暗色的血跡,心下微微一沉——這一掌偷襲不僅正中心脈,更滲了劇毒!

徐來風沒想到自己只是猶豫了這麼片刻,就晚來了這麼一步,他尚沒來得及相問,便見她直挺挺地倒下了地。

*****

九連山鬧完了天災鬧人禍,一夜之間驚動了整個逍遙谷了。

武林盟的弟子將前來關切的、看熱鬧的人阻隔在外,屋內,少林與武當兩位掌門分坐莫道雲兩端為他運功療傷。好一會兒,兩位宗師大漢淋漓的放下手,示意弟子扶莫盟主躺回床上,慧光大師對幾位等在武林盟元老道:「莫盟主身上多處經脈、骨骼斷裂,應是中了折枝手……」

眾人一聽「折枝手」皆是一震,陽胥子道:「折枝手不是昔日魔教教頭季子凝的功夫么?」

慧光沉重道:「不錯。」

「可是魔教十多年前不就被搗滅了么?」有人奇怪道:「難道,他們又死灰復燃了……」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不過現在都言之過早。唉,我們現在只能暫時以內力護住莫盟主的心脈,內傷尚且可以慢慢調理,只是這骨頭節節斷裂之傷……」慧光大師問靈寶閣肖尹道:「不知肖長老可有治療之良策?」

肖長老道:「我靈寶閣確有續骨的靈藥,只可惜這次出來沒有隨身帶著,我已令徒弟回閣中去取,眼下只能先用傳統的木板固定之法,稍後我再去配製外敷的藥草……斷骨之處一年半載總能長好的,只是若還想再動武,恐怕……」

眾人皆嘆息不已,薛夫子也在其中跟著長吁短嘆,他雙手自然的垂在身側,根本沒人察覺到有什麼不妥。

武當掌門想到了什麼:「那位東夏清城院的姑娘,是否也中了這折枝手?」

*****

屋內,周沁默默的抹著眼淚,符宴暘輕輕拍著她的肩,神色憂慮的看著榻邊。

葉麒緊緊握住長陵的手,臉色比昏迷不醒的人更為慘白。

「她中的是火毒掌,我雖已助她驅盡大部分毒素,但畢竟是正中心脈,若不是她內功根基深厚,換作旁人早就一命嗚呼了。」迦谷連連嘆息搖頭,問屋內怔神的徐來風道:「這位……」

「晚輩徐來風。」

迦谷問:「徐公子,你可有看清是誰動手傷的我師侄?」

徐來風搖了搖頭,「一個是蒙面的灰袍人,另一個似乎身著袈裟……我趕去的時候,看那穿袈裟的人從背後偷襲,便立即沖了上去,因擔憂長亭姑娘的傷勢,便沒有追上去。」

「袈裟?」葉麒啞聲問:「什麼樣的袈裟?」

「太暗了,看不清,但反正不是少林寺的和尚……」徐來風重重一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到一步,長亭姑娘也不會……那她,還有沒有救啊?」

迦穀道:「暫時死不了,就是什麼時候能醒,不好說了。」

這時,門外傳來七叔的聲音:「公子,好像是武林盟的人往這兒來了……」

葉麒頭也不回,只道:「符二,現在除了靈寶閣的肖長老外,你師父不便讓外人再進來探望,你知道該如何說了吧?」

符宴暘點了點頭,對周沁道:「你好好照顧師父。」

說罷,轉身出門,徐來風看門開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葉麒慢慢轉眸,看向他道:「莫盟主也受了重挫,今夜的事,徐島主既是目擊之人,武林盟想必是要來詢問一番,你只需要如實說便好,若是問說長亭的傷勢……就說心脈正中了火毒掌,其他你也不知情……」

徐來風心領神會,「明白,放心,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等人走了,葉麒極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將忍了許久的那一口血吐了出來,迦谷和周沁都慌了,但看他一抬手,喘息了兩口道:「我沒事,沒事……小沁,你幫著長亭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師父,我們倆在外頭等等……」

迦谷看他心神俱傷,分明已在瀕臨崩潰的邊緣遊走,卻還是勉力支撐著,實在叫人心疼。他扶著葉麒往外走,摸到他的脈息時渾身一震:「你……」

「我沒事。」他重複著這句話。

正要推門而出,忽聽周沁輕輕「啊」了一聲,葉麒心頭突地一跳,忙轉過身,「怎麼了?」

「師父胸口這幾個小小的紅點是什麼?」

葉麒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別,立馬衝到床邊,確如周沁所言,長陵胸口正中處,有幾個細小而又鮮紅的血點,血珠鮮紅,微微還泛著銀光。

迦谷不好湊太近,只瞟了那麼一眼,驚道:「我師侄還中了毒針?」

「不是,不是毒針,是南華針。」葉麒眸光一亮,「是她給自己施的南華針。」

周沁難以置通道:「自己扎的?亭姐一路昏迷到現在,哪有機會給自己施針?而且還是這膻中要穴……」

「她應該是在中掌前或中掌的那一刻用的針,」幾根針皆留了一小截在外,一拔即出,葉麒試著伸手去拔,迦谷撫掌道:「是了!封住了心脈要穴,縱是中掌,掌力也可在頃刻之間被化解!難怪我方才為她驅毒,發現她中毒不深,原來她一早就將毒給解了!」

饒是如此,葉麒的眼依舊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針一一取了出來,仍是不見人醒,他隱隱擔心是自己猜錯了,「怕是她低估了火毒掌的威力,又或是情急之下南華針施錯了穴位……」

恰好此時,門外再度傳來七叔的聲音:「公子,靈寶閣肖長老求見。」

來的正好。

葉麒正待站起身來,手背忽然被人輕輕握住。

他心一抖,回頭時,看到榻上美人緩緩睜開長睫,沖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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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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