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美人計〖20〗
第213章
聞言,倪胭微微怔了一瞬。她下意識地轉頭望了一眼放在窗台上的金絲邊眼鏡。
她記得這個眼鏡是她從任務世界帶回來的唯一東西,也隱約記得它的主人半隱在暗處時的眉眼輪廓。其他的,卻也記不得多少了。
白石頭順著她的視線睥了一眼,恍然道:「哦,我似乎忘了告訴你,他仍舊拒絕輪迴一直等在黃泉。」
倪胭蹙眉了一瞬,她的確不知道那個人居然拒絕孟婆湯拒絕輪迴,一直等在黃泉。
明明是已經忘記了的人和事,偏偏在這一刻又想起許多。
那個男人臨死前立誓一樣的情話再次迴響在倪胭耳畔。
不過沒多久,倪胭的眉頭又逐漸舒展開。
她轉過頭望向白石頭,輕輕扯起嘴角,慢悠悠地開口:「拿到重生丸,回到綁定攻心繫統之前,不會再遇見他們。他自然也不用再等在黃泉。不僅是他,所有世界的攻略目標都不會再和我有瓜葛。」
白石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然,他深看了倪胭一眼,說:「你一早就知道。」
「這很難想嗎?」倪胭反問。
白石頭微笑著點點頭,眼中浮著一層悵然,道:「是啊,你從一開始就把這些世界當成遊戲。根本不在意那些愛過你的人是不是願意被抹去關於你的一切。」
倪胭翹著嘴角,她搖著細腰走入七星陣,立在白石頭面前,軟軟勾著他的脖子,聲色嫵媚:「我的國師大人,你在感同身受嗎?」
白石頭剛要開口,倪胭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唇上。
她半眯了眼,媚眼如絲。聲音也越發軟媚下去:「怕什麼呢?被改掉的歷史只是快穿之後。咱們可是相識於兩萬年前。唔,老相識?」
白石頭平靜地望著倪胭的眼睛,緩緩說:「你曾問過我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倪胭想了想,點頭。
「好像是問過。」
「沒有。」白石頭將倪胭的手拉開,一臉冷漠。
倪胭「哦」了一聲,問:「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殺你全家了不成?」
「想知道就回到任務世界把任務做完。」白石頭冷漠地說道。
「這是激將法嗎?」倪胭側過臉,懶懶撥了下長發,她輕聲笑著,帶著點嗤意。眸光流轉,饒有趣味地投在白石頭身上,她笑著說:「白石頭,都到這個時候了,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的目的?我們的合作里,我得到重生丸。那麼你呢?你要的是什麼?這道陣法到底是什麼?」
倪胭掃了一眼周圍七星陣的光芒。
如果她所料不錯,白石頭的秘密就藏在這道陣法中。兩萬年的他就極擅長陣法,兩萬年後,恐怕本事又大了不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這很正常。倪胭沒問過白石頭他做這一切的目的,那是因為她不在意。
白石頭的這個攻心繫統,說白了也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沒這個系統前,倪胭的魂魄也在三界內借過一個個身體,走過一段段人生。
然而,臨近通關前,倪胭忽然發現任務頒布者恐怕不僅僅是任務頒布者。
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白石頭。
他是好的還是壞的,也不重要。可若白石頭將主意打在倪胭身上,倪胭斷然是不會准許的。
白石頭輕笑,隨意攏了下衣袖,淡淡笑著說:「無妨。你不回去,那幾個攻略目標會以為你死了,這一傷心說不定誰就亮了一顆星。」
倪胭盯著白石頭,眉心逐漸擰起。
這塊石頭有點氣人。
她可以輕易使用妖術讓白石頭說出實話來,可這樣就太沒勁了。
「算了,我自己弄丟的記憶我自己去找。」倪胭略顯不耐,「送我回去。」
倪胭不再看白石頭,轉身走向蚌殼兒,靈巧地蜷縮著躺在裡面。只要回到了她的蚌殼兒,她的嘴角總是忍不住帶出幾分甜甜的笑意。
即使這個蚌殼兒是個仿製品,並不是她原本的那一個。
白石頭立在七星陣浮動的光影中,默默望著倪胭走進蚌殼兒。蚌殼兒關合,隔離成兩個時空。
正如之前倪胭走進任務世界的每一次。
空氣中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也在逐漸消散。
白石頭抬起藏在寬袖中的左手。左手一片虛幻的光影。他微微用力,才將左手重新凝成實質。
「真的快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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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一回,雖然調了時間,卻仍舊有細微的誤差。倪胭回到任務世界時,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了。
天色已黑,雷雨隆隆。
倪胭伸了個懶腰,忽想起這個世界的白石頭——扶闕。
她朝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起身過去開門。
扶闕仍舊立在檐下,大雨早已將他澆透。
他轉過身來,仔細瞧著倪胭的神色,溫聲問:「可好些了?」
雲淡風輕的一貫語氣,卻也沒藏住眼底的焦慮擔憂。
初見他,倪胭便覺得公子如玉不過如此。如今他即使容貌已毀,即使身上臟濕,他從容立在這裡,亦是斐然於世。
倪胭許久沒說話,扶闕又輕喚一聲:「阿灧?」
倪胭略回過神,她慢慢勾起嘴角,望著扶闕風情萬種,說:「國師大人的卦真的很准。我們的確命中牽絆萬年。」
扶闕明顯怔了一下,而後糾正:「卦象所言是兩萬年。」
「只有兩萬年?」
扶闕不解。
倪胭愉快地笑起來,她提起裙子走下台階打算回寢殿去。夜深啦,該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啦。
扶闕急忙拿起一旁的雨傘,為她撐開。傘面遮在倪胭頭上,扶闕邁著悠閑的步子走在她身後的雨中。
「既有傘,剛剛為何不撐?」倪胭笑著問。
扶闕望著前面的倪胭,說:「入冬了,這是今年最後的一場雨。」
倪胭停下,回望扶闕。
扶闕也跟著停下,迎上倪胭的目光。
耳畔,是轟隆隆的雷雨。
半晌,扶闕先開口:「雨急,快些走。」
倪胭笑笑,轉過頭繼續往前走。
到寢殿的路不算近,沒多久瓢潑的大雨忽然停了。而當倪胭回到寢殿,殿門剛關上,屋外的大雨又開始下。這雨,像是故意避開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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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也急。下半夜竟轉了雪。
當倪胭第二天醒來,推開窗,已是一片白色。一陣寒風從窗外灌進來,即使倪胭非凡人,也不由覺得刺骨得寒。
「這天氣可真怪……」倪胭喃喃自語。話音剛落,隱隱聽見遠處的兵馬聲。
倪胭垂下眼睛略思索,她笑了笑,也不急,懶洋洋地去泡了個熱水澡。
當她泡完澡走去前殿時,便看見胥青燁和扶闕對飲。整個殿內只有胥青燁和扶闕兩個人,竟然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倪胭隱在屏風后,若有所思地聽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
說是兩個人的對話,其實只是扶闕一個人在說。
他獻上許多計謀,無不精妙。
倪胭忽然想起來,她曾經穿成一個棄后,起兵造反。本想扶植其中一個攻略目標稱帝,誰想那人不是這塊料,倪胭無奈自己做了女帝。後來那人在戰爭中遇險,偏她隔著千里來不及去救,便托白石頭去救那人。
白石頭似乎給了那個攻略目標一些兵書,教他用兵之道。那人的確學到了不少東西,後來行兵打仗時簡直像變了個人。
原來那些兵書都是白石頭自己寫的啊……
倪胭的目光從扶闕身上移開,又看向胥青燁。他一直在喝酒,一杯接一杯。白髮不束不扎,披散在身上。
不管扶闕說了多少,胥青燁一言不發,只是飲酒。
扶闕住了口,殿內之剩胥青燁倒酒的水聲。
許久之後,扶闕再開口:「陛下,若您無心應戰,臣已為您準備了議和書。您總要想想後路。」
胥青燁握著酒壺的手頓了一下,而後撩起眼皮瞥著扶闕,陰翳道:「廢話如此多,聒噪無趣,阿灧不喜。」
立在屏風后的倪胭輕輕笑出聲來。
胥青燁和扶闕都望向屏風的方向。
倪胭繞出屏風,施施然走到胥青燁身邊坐下,趴在他的膝上,一副乖巧柔順的樣子。
胥青燁垂眼看她,將手搭在她的背上,挑起一綹兒青絲一圈又一圈繞在指尖。
扶闕看了半晌才驚覺失儀,默然移開眼。他起身告退,一步一步離開大殿。他親自關上大殿沉重的門,雙門逐漸關合。扶闕看見的最後一幕便是胥青燁俯下身來去吻倪胭的頭髮。
雙門徹底關合,什麼都看不見了。
「阿灧,我很猶豫。」胥青燁把倪胭緊緊箍在懷裡,閉上眼睛。
「猶豫什麼?」倪胭環過胥青燁的腰,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看上去像是哄小孩子的動作,卻總能安撫胥青燁。
「滅族策是錯的。」胥青燁緩緩睜開眼,「可我永遠不會後悔。」
倪胭的眼前浮現荷花池旁屠殺的場景。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安靜地聽著。
「人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該來的惡報,我不能躲,也躲不了。」胥青燁拉過倪胭的手放在掌心反反覆復摩挲,「你怎麼辦?」
「陛下想我怎麼辦呢?」倪胭問。
「我等了二十年,發誓不會讓你再離開。即使是下地獄也要拉你一起!」胥青燁忽地死死握緊倪胭的手,眼淚在一瞬間跟著落下。他盈著熱淚的眼睛抬眼望向倪胭,說:「可是我捨不得。怕你疼。」
捨不得你跟著我死,也捨得你離開。
生離死別便是今日。
倪胭掌心裡一陣刺痛,她低頭看了一眼,是胥青燁的第七顆星亮了起來。
胥青燁深吸一口氣。他鬆了手,慢慢合上眼,硬起心腸,說:「還有半個時辰,讓扶闕帶你走。」
倪胭沒動。
「在我反悔前,快走!」胥青燁憤怒地把伏在他腿上的倪胭推開。
倪胭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她隨意理了下裙子和袖口,說:「陛下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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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壓壓的軍隊將整個皇城包圍。兵臨城下。
乾草鋪滿城下,舉著火把的士兵只等一聲令下。
一個五大三粗的將軍咒罵了一聲,口氣不耐:「一把火燒個乾淨不就得了?讓整個胥國的皇室和達官顯貴全他媽在大火里燒成鬼!公子,胥國已經完蛋了,不用顧慮!」
另外一個瘦子將軍一臉警惕,忙說:「秦大哥,這戰場嘛講究個兵不厭詐。這一年裡,公子沒輸過一次仗。公子讓停,那一定是有問題!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
另一個將軍也在一旁附和:「胥國氣數已盡,不必急於一時。末將相信公子定然有他的計謀。秦大哥莫急。」
夷潛眯起眼睛,望向遠處方方正正的城池。
十六年的仇恨,今日便是終結日。
一把火燒了胥國皇城當然不行。他的阿灧還在城中,他要接她回家。
三個將軍分別是寧叄國、西靖國和太溪國的大將軍,在自己的國家裡威風堂堂,然而自從戰事起,皆聽從夷潛的命令。無他,只因夷潛從未敗過。其用兵之法出神入化,令人不得不服。
別看今日胥國氣數已盡,當初夷潛終於說服幾個小國聯手,剛開戰時,幾個小國家心中無不忐忑。對於他們來說,即使是走向下坡路的胥國,也是無法撼動的存在。
幾個小國家一方面覬覦胥國這塊大肥肉,又為自己準備了退路。卻不想,夷潛計劃了一切。所有計謀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也割斷了所有人的退路。在胥國人眼中,幾個小國所謂的齊心協力不過被逼無奈。
然而一場又一場戰役下來,幾個小國家的君王震驚地發現,不管是攻還是守,不管是旗鼓相當還是以少敵多。
竟然……一場都沒有敗過。
哦,不。應該說只要有夷潛參與的戰役便一場都沒有敗過。最初幾國中也曾有武將不服憑空出現的夷潛,強勢領兵要和夷潛爭功績。
夷潛面無表情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然後,那些人都死在了戰場上。
有人說,是這些武將運氣不好。也有人說是夷潛搞的鬼。
夷潛不是任何一個國家的人,然而幾個國家的將士都對他的用兵之能佩服得五體投地。也曾有臣子擔心夷潛野心太大,以幾個小國為刀,自己最後坐收漁利之利。
類似說法剛剛傳出來,夷潛便秘密見了幾個小國的君王和各國掌握最大軍權的一品上將軍相談。
密談過後,幾個小國的君主對夷潛再無疑心。那些曾有顧慮的武將也都放下顧慮,一心投入戰事。
幾個將軍爭執了半天,見夷潛一直沒說話,只是望著前方的城池出神。最先嚷著一把火燒了整個胥國皇城的將軍撓了撓頭,說:「公子,我是個粗人,說話不過腦子。對你的計策沒意見。是我腦子笨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個計策,你倒是說說嘛。」
夷潛手裡握著一方帕子掩唇輕咳,一陣斷斷續續的輕咳過後,雪色的帕子上已經沾了些血跡。
「攻入城中,殺。三千萬,一個都不能少。」他面無表情地用帕子擦了下嘴角的血痕,然後將帕子對摺起來,遞給身後的圓兒。
「圓兒,推我入城尋狗皇帝。」他嘴角略揚,帶出一絲陰森的笑意。
幾個將軍都是戰場上廝殺多年無畏生死的人,可是此時此刻,他們看著夷潛嘴角陰森的冷笑,竟是覺得毛骨悚然。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往上升。
這個瘋子,居然真的要屠殺三千萬胥國人!
夷潛要的從來都不僅僅是胥青燁的命,他的命不值三千萬夷國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