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趙虎第一反應倆人只是剛巧姓鄭而已,就如在大街上偶然相遇的倆人,彼此一問剛好姓李一般。但轉念想既然鄭宏和錢樹一家都死了,指不定兩家真有什麼聯繫,比如就因得罪了同一個仇家,所以才惹來殺身之禍。
此事萬不敢耽擱,趙虎隨即就呈報給包拯,包拯亦覺得此處極有可能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便派趙虎和張龍一同快馬加鞭前往陳州調查。而按照時間推算,鄭宏的弟弟鄭圖也該快押送到京了。包拯又派人去催,著命押送人等進東京城后,立刻將人送至開封府受審。
此時小廚房這邊倒是閑暇下來。
白玉堂正蹲在蘭兒面前,拿著草葉編織的螞蚱逗弄她。他聽說蘭兒的身世之後,本是想騙蘭兒說話,但幾番逗弄之下,卻發現這小女孩除了怯生生地看著自己外,連笑都不笑一下,更別提哼一聲了。
趙寒煙正把洗乾淨的白菜葉擦乾,包裹在紅鯉魚身上,再用結實的草繩系好,才放進烤爐里,取松木屑慢火烘烤。松木在燃燒的時候,會散發出淡淡地好聞的松香。炎夏的午後,每個人都外熱內燥,白玉堂也不例外,他頗覺得自己跟那條放進烤爐里的紅鯉魚差不多。而這會兒屢屢飄出的松香味,卻有凝神靜氣之效,心靜下來了,身體自然也覺得沒那麼熱了。
白玉堂見蘭兒長久不和自己說話,閑來無事就問一嘴趙寒煙,「這烤魚時用松木,可有什麼講究?」
「松香有祛風燥濕,排膿拔毒的藥效,夏日吃烤物很容易內燥上火。我用松木烤魚,多少能解點。」趙寒煙解釋道。
「你這做飯的可比我吃飯的更講究了,有意思。」
「這是自然,若沒有做飯講究的,你吃飯的如何能講究上,不然你這會兒吃得到么?」趙寒煙含笑反問。
白玉堂點點頭,「有道理。」
趙寒煙見白玉堂還在逗蘭兒,本想問他怎麼如此閑,這麼長時間都耗在廚房?可轉眼瞧蘭兒雖然有點懼怕白玉堂,但眼珠子卻直勾勾得盯著白玉堂手裡的那個草編螞蚱,可見這小丫頭其實很想玩的,只是懼生。想想這孩子平常也沒什麼人一起玩,這會兒有個人逗她也是好的,再者白玉堂是男子,逗起孩子來跟她和秀珠還不太一樣,來點不同的嘗試也不錯。
趙寒煙打心底里很想讓蘭兒恢復語言能力。反正這孩子目前看來沒什麼抵觸情緒,指不定白玉堂真有魅力能讓她說話,總歸不能說也不會損失什麼。
趙寒煙遂不管他二人,抓了一把孜然,放在熱鍋內烘熟,再用石臼搗碎。新鮮烘製而成的孜然香味特別濃烈,想像一下這種特有滋味的孜然末若撒在剛出爐還滋滋發響的烤魚上,會散發出何等噴香的美味。趙寒煙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不過還要等,就繼續烘了些熟芝麻出來。
負責燒火的來旺時不時地開爐查看裡面的烤魚情況,出去採辦的春來兄弟這時候也回來了,每人手裡拎了三條用柳條串在一起肥鯉魚。兄弟倆人從後門進來的時候本是有說有笑,但當他們兄弟無意間掃見梧桐樹下雪白身影的時候,同時噤聲了,彼此謹慎地看了一眼后,就同時默默看向趙寒煙。
倆人不愧是兄弟,眼神同步,表達的意思也一樣:白玉堂人怎麼還在,沒走?
來旺確認爐子里的魚的火候后,就起身對春去春來兄弟眨眨眼,指了下自己跟前爐子,意在回答:就是沒走,在這等爐子里的魚呢。
春來春去兄弟悄悄扯嘴笑,冒出的心聲都差不多一樣:喲,這還一直『護食』地在爐子邊守著等吃,可憐蔣平兄弟見完包大人早早就被白玉堂打發回客棧里了。竟這麼愛吃魚,哪是鼠,分明是貓啊!
趙寒煙聽到他們兄弟心聲,忍不住淺笑兩聲,覺得還挺有道理。一會兒可要拿這話逗逗白玉堂。
白玉堂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已經成了小廚房眾人討論的核心,他依舊耐心不減地嘗試和蘭兒聊天,仍舊無果后,他乾脆把草編的螞蚱給了蘭兒。蘭兒是小孩子,很喜歡這東西,得到草螞蚱那一刻笑起來了。
白玉堂笑著對蘭兒道:「我還會編別的,你喜不喜歡蝴蝶?」
蘭兒抿著嘴角看著白玉堂,眼神還是怯生生的,卻沒有之前那麼怕了。她似在心裡做了很久的掙扎后,才忍不住誘惑地對白玉堂點了點頭。
白玉堂抓起地上早準備一堆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瞧他一身白衣就知是個極愛乾淨之人,此刻也不覺髒了,一雙白玉般的手在草葉上來回移動,很認真編弄。沒多久一隻展翅飛翔的綠蝴蝶就弄好了,白玉堂還特意挑了兩根細草插在前頭,做護蝴蝶的觸角,讓草蝴蝶看起來更加逼真了。
蘭兒高興地直拍手,隨即就伸手去跟白玉堂討蝴蝶。
白玉堂立刻把手舉高,「這可是你白大哥辛辛苦苦編出來的,想拿走也成,好歹說聲謝謝呢?」
蘭兒揚頭看著自己喜歡的蝴蝶,努力張了張嘴,咿咿啊啊,有音從嗓子里不清不楚地冒出來,臉都憋紅了,卻還是說不成一個完整字音。
「蘭兒已經很厲害了,給你。」白玉堂笑著把手裡的草蝴蝶給了蘭兒。
蘭兒拿到蝴蝶后很開心,蹦了兩下,也敢跟白玉堂親近了。這一近要緊了,她發現這位大哥哥長得很好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不,是第二好看。第一好看的是她會做非常好吃的東西的趙哥哥。蘭兒開心地拉住白玉堂的手,給他指了指趙寒煙。
白玉堂不太明白地問蘭兒:「何意?」
蘭兒什麼也說不出來,就翹著兩個嘴角笑。
白玉堂理解不了孩子的心思,只能選擇跟著笑,隨後他再朝趙寒煙那邊瞧去,只看到一個忙碌的身影。
趙寒煙正彎腰和來旺一起檢查烤爐內的魚火候如何。白玉堂隨後就見她把烤魚取了出來,淡淡地魚香味很快就瀰漫到他們這邊來,白玉堂暗暗多吸了兩口,還以為是魚好了,就牽著蘭兒的手,打算過來吃魚。等走進了,才發現趙寒煙只是把魚表面烤乾糊了的白菜葉剝掉,白菜的味道比較溫和,烤制時,白菜里的汁水會沁入魚表面,剛好可以除掉魚皮濃重的腥氣,因為菜味淡,還會恰到好處地不侵染到魚肉鮮美。因為白菜葉包裹關係,烤時魚身所散發的魚香味被大部分保留在內,所以在白菜葉剝掉剎那,誘人的鮮香就像閃電一樣瞬間釋放出來,非常濃郁,讓人聞之腹生激烈的餓感。
剝掉白菜的魚身非常完好,看著鮮嫩,但表面還水分十分足,一點沒有被烤過的樣子。白玉堂正奇怪這烤魚也太嫩了些,隨即就見趙寒煙用鐵鉤又把魚頭勾住,再次放進了爐子內。
原來剛剛那只是烤魚中的一步,並沒有烤完。
白玉堂稍加思考,就明白了趙寒煙剛剛用白菜葉包裹魚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魚在還沒有完全烤熟的狀態下外皮先糊了。烤制半熟后,再剝了菜葉,進行第二遍烤制,便可以避免掉內生外糊的情形了。
這做飯感覺跟行軍打仗差不多了,一道恰到好處的菜,除了掌握火候,鹹淡等『天時地利人和』的要點之外,還要講究方法和技巧,才能最後完美的呈現。
白玉堂搓搓下巴,繼續看著趙寒煙忙碌的背影,越發意識到做廚子有多不簡單。
第二遍烤制大概到一炷香時,爐子里散發出越來越濃的魚香味。趙寒煙再把魚取出來,表層刷了甜辣醬、孜然和芝麻,之後再入爐烤了片刻便取出。
起鍋燒油,放豆芽、綠菜三樣翻炒,加湯鹽調味,再放過油的豆腐、筍片等等。隨後取一淺口燒得滾熱的石鍋,放上剛烤好的表皮香脆的紅鯉魚,再將配菜湯汁澆在上頭,石鍋的熱度令湯汁仍然保持這微沸,隨後撒上嫩蔥和香菜段,這道烤魚就算徹底完成了。
白玉堂立刻在桌邊坐好,看著鍋內色香味俱全的烤魚,臉上流露出頗為得意之色,就好像這道菜像是他做的一般。
趙寒煙在烤魚的同時,利用爐火,順便做了椒鹽餅、豆沙餅和糖餅。她把三種餅分別放了兩個裝盤端給白玉堂后,就手撐著桌子,歪頭打量白玉堂的表情。
「看我做什麼?」美食當前,白玉堂連說話都少了幾分往日的凌厲,整個人就像是嗷嗷待哺等著吃飯的乖乖黃嘴小麻雀。
「瞧你表情奇怪,吃個魚,你得意什麼?」趙寒煙直爽問。
「這種做法的烤魚多新鮮,一般人沒吃過,我先吃了,當然要得意。」白玉堂叫來蘭兒,抱著她要一起吃魚,卻被趙寒煙制止了。
「不行,她不能吃辣。再說她才吃完飯沒多久,這會兒只是饞嘴罷了,不必管她。你儘管吃自己的就是,品評品評,有什麼不足之處告訴我,回頭我再給蘭兒做個不辣的就是。」
蘭兒眼饞地看著那鍋魚,噘嘴了,訕訕地靠在趙寒煙身邊,咽了咽口水。
「最裡面的肉不辣,我給她吃這種的總行吧?」白玉堂和趙寒煙打商量道,口氣很軟,他還從沒和誰說話這麼客套過。
蘭兒立刻有精神了,拽著趙寒煙的衣袖,仰頭張著一雙黑白分明清澈的眼睛,祈求地看著趙寒煙。
「好吧,」趙寒煙無奈答應,補充囑咐白玉堂道,「挑乾淨,不許有刺。」
白玉堂直點頭,笑著伸手抱住了蘭兒,就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後給她夾了一塊魚肉,挑乾淨刺,送到她嘴裡。
蘭兒到底胃口小,幾口魚就飽了,飽了就困了,之後便被秀珠帶去午睡。
趙寒煙見一直等著要吃紅鯉魚的白玉堂竟然能忍到現在一口不吃,笑問他是不是很喜歡孩子。
白玉堂立刻搖頭,「不太喜歡。」
「我看你對蘭兒很有耐心。」
「因她可憐吧,親人都死了,嚇得連話都說不出。想想當時是何等場景,她一個孩子目擊一切,不可憐么?」白玉堂反問。
「嗯。」趙寒煙應承,垂眸看一眼烤魚,「快吃吧,我還等著你的評判。」
白玉堂應承,舉起筷子就夾了一塊帶皮的魚肉,表皮粘著醬料、孜然和芝麻,還有些許湯汁。嚼第一口,湯汁就噴了出來,能感受到魚皮酥脆,魚肉的香軟,還有上次烤肉時就放得香料叫什麼孜然的,和芝麻、辣醬一起將魚肉增香到最恰到好處的程度,讓整個口感更加入味,嫩滑,焦酥,鮮辣,越吃越上癮,美味到舌尖都在口中翻騰起舞。一口接著一口,讓人忘了所有的憂愁和不快,只想著要好好享受當下的美食。而筍片、豆芽等素菜,在石鍋餘熱的加熱下,吸滿了湯汁里烤魚所散發的鮮香味兒,與魚肉搭配同食,不僅豐富了口感,更是別具美味。
很快一鍋魚吃的見骨了,白玉堂解決完最後一塊豆沙餅才放下筷子。
趙寒煙見白玉堂吃飯時坐姿端正,不出半點聲響,知他在這方面講究,便沒有在白玉堂用餐的時候打擾他。
這時趙寒煙才湊過來,要評價之前,不忘開玩笑逗他:「這麼愛吃魚,乾脆做貓得了。」
白玉堂的煞氣立刻被趙寒煙激起,可謂是『談貓色變』。
「其實你和展護衛的功夫是各有所長,難較高下。但你非要和他一較高下,就是輸了。」
「怎麼講?」白玉堂不解問。
「這世上多是覺得自己不如人的人,才常想躍躍欲試,爭個高低,證明自己,不是么?」趙寒煙知道白玉堂不受激將,她這樣說也是避免白玉堂帶領他的五位兄弟『鬧』展昭,眼下的案子越來越複雜了,不好窩裡斗鬧得分心。
白玉堂軟肋被戳中,偏又不想表現在臉上,便轉移話題問趙寒煙到底是怎麼知道他此番進京是對展昭。
「四哥昨夜打死不認,以我對他的了解,到這地步還不認,該非他所說。」
「不用他告訴,見你看展護衛談展護衛時的表現,我便能猜個七八了。」趙寒煙半開玩笑地提醒白玉堂,「我可不光是個廚子,還很會看人心,你小心了。」
「胡說,我才不信,」白玉堂不以為意笑道,「那你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烤魚太好吃,琢磨著怎麼才能讓小廚子給我做下一頓?不然我就留在開封府,乾脆每天在小廚子這裡蹭吃蹭喝,人生不過如此,滿足一張嘴,打盡眼前不平之事,就算圓滿了。」趙寒煙立刻解說道,為了避免白玉堂太聰明對她起疑心,趙寒煙把他的心聲稍微轉換了通俗簡單的語言,而且略帶了點偏差。
不過即便這樣,白玉堂在聽到趙寒煙話后,驚得立刻收盡了臉上的笑容,板著一張冷峻的冰山臉,目光上下左右在趙寒煙身上徘徊數次。之所以板著臉,不是因為生氣了,是白玉堂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吃得太高興一時忘了防備,以至於把心裡所想都表現在了臉上,令本就聰明的小廚子猜了個透。至於用眼神不停地打量趙寒煙,是出於自己也想嘗試是否能讀出對方想法的目的。結果卻失敗了,白玉堂根本猜不出『表情豐富且笑容很調皮』的小廚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白玉堂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可能不夠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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