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趙寒煙手頓了下,含笑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怔住,不解趙寒煙怎麼忽然心情變好了,明明剛才她的臉拉得那麼長。
趙寒煙愉快地撿完碗后,就哼著曲子蹲在廚房的灶台邊,把碗刷乾淨了。
白玉堂隨後跟著過來,笑問她哼得什麼,挺好聽,不過調子他以前從沒聽過。
「瞎哼哼唄。」趙寒煙擦了手,然後舉起手看了看,這兩月到底是粗活干多了,手變糙了很多。
白玉堂斜眸看著趙寒煙那雙修長纖細的手,忍不住嘆道:「你手長得也好看。」
也,顯然還有另一種肯定,以相貌長得好做前提。
「我發現你今天特別會說話,沒有了以前的毒嘴巴,這讓我不得不慎重琢磨了下原因,」趙寒煙翹著嘴角,靠在廚房的門框處,似笑非笑地看著白玉堂,「說,你是不是早上起來的時候偷吃蜜了?」
「胡鬧。」白玉堂本來還一本正經地聽趙寒煙說話,結果發現對方再和他開玩笑。
趙寒煙哈哈笑起來。
白玉堂本來也笑,但後來笑容漸漸減退,再看趙寒煙的眼神略顯奇怪,也多了幾分探究的意思。
趙寒煙打了個哈欠,和白玉堂揮揮手告辭。
白玉堂點了下頭,冷眼送走趙寒煙,原地稍作停留,隨即也回房歇著。
段思廉從聽說弔橋修好之後,幾次想離開紫煙觀,都被守門士兵攔住了,就算道出大理王爺的身份也不行。段思廉氣得有些跳腳,他還要早些回去為宮宴做準備,好生拾掇,以圖在大宋皇帝跟前留個好印象,讓求親一事得以順利完成。可偏偏不是有事耽擱,就是有人攔路,這讓段思廉極為惱火。
在打發屬下幾番與晏殊溝通無果之後,段思廉也不顧端什麼貴王爺的架子,直接殺到晏殊房裡,讓晏殊必須同意送他離開紫煙觀。
晏殊正在作詞,為自己即將失去的口福而排解。
段思廉忽然闖進,讓正處於創作中的晏殊思緒忽然被打斷。本來沒得排解的心情就不好,對方還十分沒有禮貌,這讓晏殊對段思廉的印象直接從一般和無感直線下滑為厭惡。
「敢問晏大人,你憑何不准我離開紫煙觀,我又犯了何罪,要受你們官府的管控?」
晏殊看著段思廉,半天只是看著,安靜地沒回答。
段思廉氣得眼睛瞪圓,呵斥他快回答自己。
「請問你是……」晏殊眨了眨他英俊無比的鳳目,露出一臉茫然。
這時候,晏殊的隨從袁銘頷首恭恭敬敬地行禮致歉。
「王爺來得太急,小人未來得及回稟,請大人見諒。大人,這位正是小人之前和您提及的大、理、王、爺。」
便是致歉,袁銘的說話語調還是不疾不徐,穩穩地,慢慢地,有點悠揚。
這話要是在一般人聽來,可能沒什麼,可在正處於氣憤中的段思廉聽來,這是明晃晃的刻意,是讓他氣得發瘋的事,忍到了極致。
「原來是段小王爺,失敬失敬,沒想到。」晏殊這時候才站起身來,對段思廉拱手。
對於久經官場的人來說,很多時候他們所言的每一句話都透露著深意,晏殊也不例外。就比如剛剛那句『沒想到』,意在諷刺段思廉身為大理王爺竟然貿然闖入他人房間。有禮節的斯文貴族,可不會辦這種事,會被狠狠恥笑的。
段思廉漲紅了臉,氣得五臟六腑都在冒煙。
「晏大人,我幾次三番派人告知你,我要離開紫煙觀,你未曾搭理,而今我人來了,你竟裝不認識,再度失敬於我。就是『沒想到』,也該是我沒想到才對。」
晏殊笑了笑,伸手示意段思廉別客氣,坐下喝了茶再說。
段思廉哪有心思喝茶,只甩臉,冷哼一聲坐下,讓晏殊給個痛快話,到底能不能讓他離開紫煙觀。
「這案子很棘手,小王爺該是猜到了,保密很重要。不然我也不會讓人通知大家,案子沒破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離開。」晏殊嘆口氣,「事關朝廷大局,更有可能跟那兩個字有關,這事兒若觸了聖上的龍鱗,誰都不好過。不放大家走,其實也是為大家好,特別是對小王爺來說,是莫大的好事呢。」
「你少巧言辭色,糊弄與我。」段思廉怎麼可能吃晏殊那套虛偽的說法,他又不是傻子!
「那小王爺就請走吧,」晏殊依舊言笑得體,「小王爺身份高貴,您要走晏某必然不會攔著。但小王爺走後,這樁案子出現了意外,有人傳信出去,導致剩下的大批官銀無法找到,給叛逆者以生機,您說聖上聽了會作何感想?」
「說這些幹什麼,這是你的責任,跟我沒幹系。」段思廉冷笑。
「自古以來,亂臣賊子勾結他國弄亂朝綱,造反的事還少么。」晏殊也冷笑了,但還是恭敬地伸手示意,並吩咐袁銘,一定要好生尊重小王爺離開紫煙觀的決定。
「是,大人!」袁銘隨即對段思廉表示,「屬下送王爺下山。」
段思廉聽出來了,自己要是在這時候離開,出了什麼泄露消息的紕漏,晏殊就一定會在大宋皇帝面前把屎盆子扣在自己身上。遭了冤枉不說,若是還被懷疑他與大宋叛臣勾結有圖謀之心,那他在大宋皇帝跟前就徹底沒機會了,別說求親了,命只怕都難保。
段思廉恨死了,恨不得把晏殊掐死,卻偏偏對他無可奈何,而且還要選擇聽他的話,乖乖留在紫煙觀,不能離開。
負氣而去的段思廉,快把自己氣到爆裂。晏殊則一臉淡淡,不受影響。他在段思廉離開后,先做了愁思狀,卻怎麼也找不回之前作詞的感覺了。顯然剛剛和段思廉對峙時,他的不爽得以發泄,以至於他現在半點不愉快的心情都沒有了,沒有愁思可以觸發,他作詞的感覺也就全沒了。
遺憾,這個段思廉來得真不是時候。
晏殊把桌上寫了一半的詞搓成一團,起身就去睡了。
袁銘伺候完自家主人後,就把桌上廢紙拾起,拿去廚房焚毀。到廚房的時候,卻見趙寒煙正拿著個罈子鼓弄什麼。
「怎麼還沒歇息?」趙寒煙見了袁銘后笑問。
袁銘忙見禮,然後舉起手裡的紙團,「燒完就歇著了。」
「什麼東西,能看么?」趙寒煙腌好明早吃的茄子后,就洗了手,湊過來。
袁銘笑,「不過是我家大人沒做完的詞,照習慣就該焚毀。」
「哇,詞。」趙寒煙伸手表示自己可以幫他燒。
袁銘搖頭,「趙兄弟若喜歡大人的詞,直接討要就是,他必給。但這沒寫完的,大人一向不喜給人看,說就像是沒穿衣服姑娘,見不得人。」
「噗。」趙寒煙笑了下,對袁銘點點頭,「那成,你先忙,我回了。」
袁銘點頭,目送趙寒煙去了,燒了廢詞,隨後也去了。
……
丑時之後,天亮之前,是人夜晚里睡得最熟最沉的時候。
寂靜的夜,微微的秋風吹著樹葉嘩嘩作響,餘下的皆是安寧。
猛地,男孩尖叫聲劃過夜空,接著又是一聲高喊「放開我」的掙扎叫聲。
半柱香后,大家都齊聚在東林的房間。道士東林閉著眼,人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但有呼吸,只是暫且陷入昏迷了。
士兵手裡正抓著看門的道童,十歲上下的年紀,此時卻面目扭曲,掙扎叫著試圖掙脫士兵的束縛。東林的床邊的地上正放著一小盆和得粘稠的黃泥,看起來應該五行案最後的一個『土』了。
趙寒煙、白玉堂和晏殊三人一直都在等兇手出手,很自然會想到夜晚是兇手動手的最佳時機,所以士兵和衙差們早已經被吩咐蟄伏各處,為的就是能夠及時抓住要作案的兇手。現在人終於抓到了,卻是個孩子,唯獨這點在意料之外。
衙差隨後在東林的房間的衣櫃底下找到了一把鐵鎚。
「看來東林就是殺害白雲長老的兇手。」晏殊嘆道。
趙寒煙點了點頭,然後看著那個看門道童,問他為何要殺害東林。
「因為殺了他,我就能從這道觀離開了!」看門道童坦白道,「我不想留在這裡,有人知道出路,告訴我殺了人就可以從密道離開道觀,還會給我一筆錢自己好好過活。」
「你叫什麼?」趙寒煙問他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大家都喊我看門的,你也可以這麼喊。」看門道童厭厭地回答道。
當下去搜索道童房間的衙差拎來了一包銀子,全都是銀元寶,足有一百個。
趙寒煙摸著包銀子的布料,雖然半舊,但卻是綢緞的,而且看起來像是從一件衣服上剪下來的布片用於包裹。
「這是誰給你的?說會帶你走的人又是誰?」
「歐四春。」道童繼續供述他並不知道歐四春的模樣,因為對方帶著面具,只能聽到是男聲。
看門道童之所以選擇相信『歐四春』,也並非沒有緣故。
「他把我弄暈了之後,帶我去了密道,我親自走了,那地方真的能離開道觀。但是我並不知道入口在哪裡,他帶我看了出口之後,就把我弄暈送回來了,告訴我,我只有殺了人才能知道!」
道童接著坦白,殺人方法也是歐四春告訴他的。他來的時候,東林已經如現在這樣昏迷了,他只要像以前玩稀泥那樣把和好的黃泥貼在東林的臉上,離開就可以了了。
東林人還沒有醒,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看起來迷藥的量很猛,估計不到早上是弄不醒他了。
「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道觀?」趙寒煙問道。
「我是被逼留在這裡,我爹娘被紫煙道長帶走了,兩年了還沒回來,我要去找我的爹娘!」看門道童提到父母,眼淚嘩嘩就下來了。
再細問,方知當年他們一家三口因為落魄投奔紫煙觀,但沒幾日,道童的父母就不見了。紫煙道長當時給出的解釋是道童的父母決計出去掙錢了,所以委託他幫忙照顧孩子,因怕離別傷感,所以沒有告知孩子。
大家都聽出這件事有問題,那些被收留的落魄流浪者的失蹤問題,還需要再查。
趙寒煙和白玉堂、晏殊三人自然都沒心情睡了,幾個人乾脆就在東林的房間等著他醒來,順便圍桌討論案子。
晏殊:「目前殺人的經過都已經明了了,重要的是推敲這樁案子幕後黑手的身份,也便是歐四春,再有就是查明那些被收留人們的去向了。」
「其實他不是歐四春,叫歐四春的是執行『金木水火土』殺法每一個兇手。而那個挑唆看門道童殺人,帶著面具號稱是歐四春的人,就是幕後黑手。」趙寒煙糾正道。
「此說法有何根據?」晏殊專註地看著趙寒煙,等待解釋。
「有一個很簡單的區別方法。從前三樁案子來看就可知道,歐幾春都是直接殺人下手,而幕後兇手則是教唆殺人。」
晏殊明白了,「在這起案件中,所謂的『歐四春』其實是在教唆殺人,他並沒有動手。」
「他想教唆出越來越難解的兇殺案,來挑釁開封府,證明自己絕世聰明。但是他從歐三春的案子之後,就有些黔驢技窮了。他要玩個更好的花樣給開封府看,很可能就要出馬去把控全局,我猜也便就是這一次了。多兇手接連環作案,很巧妙地『前仆後繼』,又以『五行』做名頭貫穿始終。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很奇怪,為什麼案子會這麼巧的在一人殺完另一個人之後就會被殺,如果不是有人在現場操縱,偶然因素太多,很難實現這樣嚴絲合縫連貫『巧合』。」
「既然幕後黑手就在紫煙觀,我們這次絕不能將其放過,我便親自手刃了他!」
白玉堂鳳目凌厲飛揚,句句鏗鏘。明明看外表就是一位美貌無雙的少年,卻因通身散發騰騰殺氣,令人心為之恐懼,不敢正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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