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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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貴妃立在窗邊,略有些出神。

窗外八寶玲瓏鼎上的鍍金茶罏正冒著騰騰熱氣,裡面的水細微微響著,龐貴妃只聽不去看就已知到了第一沸。此時如果揭開茶罏仔細觀察水面,就會看到有很多如魚目般大小的水泡冒出來,放些鹽進去調味。等到第二沸時,就可用竹夾在水中攪出漩渦下茶了。

宮女揭蓋去看,才確認是第一沸,連忙隔窗對龐貴妃回稟道:「水好了,娘娘可要煮茶?」

「不了,又沒人喝。」龐貴妃憶起趙禎曾誇她煮茶好的話,垂眸淺嘆一聲。

那時倆人還年不過二八,夜裡睡不著,躲過宮女耳目,手拉手跑到御花園裡去偷偷煮茶。生火的時候,趙禎還弄髒了臉,被她笑了好一陣。

「這第一道茶味道最美,是為雋永。」

舀出的茶湯清澈翠碧,倒進白瓷碗里更好看,清香提神,回甘無窮。

趙禎聞香后就說味道好,喝一口更贊妙極,說是他喝過最好的茶。

他緊拉著她的手,十指相扣,很鄭重地和她說:「婉兒,我們便是雋永。」

可而今才過了幾年,她尚未容顏衰老,雋永卻不知消失在何處了。

趙禎自親政以來,就極少到她宮裡,起初她以為是忙,後來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來,躲著自己。這段日子最久,已有三月了。

睫毛簌簌發抖,淚如串線的珠子從臉頰滑落。

龐貴妃其實並不怎麼愛哭,但這一次她卻忍不住了。

宮女碧歌見狀,慌忙來勸慰,又怪那張貴妃是狐媚性子,勾得聖上不肯來這裡。

「休亂說。」龐貴妃一把抓住碧歌,警告她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要怪就怪我無能,留不住他的心,我終究還是私心太多,他可是九五至尊。」

「娘娘,咱們要不捎個信給平康郡主,讓她幫幫忙?」碧歌出主意道,「上次娘娘和皇上鬧彆扭的時候,便是她說和的,這次或許她還有辦法。」

「她在府中清修,連太后都見不得,如何能見我。」龐貴妃搖搖頭。

「可是太師又催了,娘娘要是總見不到聖上,該如何是好。」碧歌急道。

龐貴妃垂眸,默不言語。

垂拱殿內。

剛打發走龐太師的趙禎,稍放鬆些,就聽後宮的小太監前來回報,說龐太師去見了他的女兒龐小婉。

趙禎起了身。

「聖上去瞧龐貴妃?」

趙禎淺哼一聲,輕吐出兩個字:「出宮。」

……

三思堂內,趙寒煙向包拯仔細回稟了紫煙觀案子經過之後,便問包拯心中可否有懷疑的人選,朝中到底有何人能幹出這種事來。

「除了龐太師,想不到別人。」公孫策面色凝重,他說罷轉而也去看包拯,想知道包大人的想法是否和他一致。

「今戶部尚書正是龐太師的學生,太師若想把控國庫輕而易舉,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他勢力大,行事猖狂,就像先前他派人千方百計解救龐昱一般。紫煙觀和歐三春等案子,並不像他的行事作風。」包拯琢磨罷了,眉宇之間又蒙上了一層疑惑,「怕是朝中另有其人。」

「這一個龐太師已經很難對付了,而今又來了一個神秘的『廣林魔』,可真是多事之秋啊。」公孫策很是擔心包大人的安危。

「那廣林魔縱然再神通廣大,也是肉體凡身的普通人罷了。無論他謹慎做事,終究會留下痕迹,正如紫煙觀一案,結果還是拿住了那幕後黑手。」

包拯鼓勵大家不要泄氣,隨後分析了一下這廣林魔可能的身份,該有八成可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員,不然鮮少有人會有此勢力,做成而今這樣的結果。

「那日後大人與這些大員們相處的時候,更要小心謹慎了。」公孫策繼續關切地提醒包拯。

包拯應承,轉而笑看向白玉堂,多謝他能在這段時間配合趙寒煙幫晏殊破獲紫煙觀的案子。

「在其位,謀其政,這是我應盡的本分,大人不必致謝。」白玉堂言語不卑不亢,表情亦是淡淡如水。

展昭卻很高興,因為他知道像白玉堂這樣江湖性情的人物,能像而今這樣被開封府所用有多難得。從今以後,這開封府不光有他一個江湖人了,還有個錦毛鼠,他們皆為『同根生』,一起為開封府效力,好生痛快。

大家也都看出展昭的愉悅,特意告訴白玉堂。

「我看是他的活有一半要分給我了,便高興。」白玉堂口氣更冷。

趙寒煙笑,對白玉堂道,「照你這個說發,我是不是該不高興了?因為多一個人,我卻要多做一份飯。」

本來剛剛說話的氛圍被白玉堂那嘴毒的一句弄得有些尷尬,趙寒煙補充這一句一下又把氣氛活絡了回來。

白玉堂感知不到氣氛,只是立刻把目光鎖在了趙寒煙的身上,「你不喜給我做飯?」

「喜,是假設說照你的說法。」趙寒煙調笑道。

這時聖旨到了,著命包拯秉公處理龐昱一案。

待包拯接了聖旨之後,眾人一頓高興歡呼。

白玉堂不忘前話,接著對趙寒煙道:「照我的說法,你該去做飯了。」

眾人一聽也起鬨說是,案子既然破了,大家都該在一起好好慶祝一下。

「那還是去外頭吃,更盡興些。」白玉堂見大家不僅要吃飯,還要慶祝,少說一桌要七八個菜以上,他就立刻另作提議。

「誒,五爺剛還說讓小廚子去做飯,怎麼轉頭便改口了?」王朝動動眼珠子,故作不解問。

馬漢哈哈笑,「我知道,五爺這是怕累到趙小兄弟。他可真是把趙小兄弟當親弟弟一般疼,我們呢,在他眼裡怕是連個騾子都不如,累趴下了也不會多問一句。」

展昭忙笑問白玉堂是不是如此。

包拯和公孫策聽到此話也覺得很有意思,跟著湊熱鬧地旁觀。

白玉堂在『萬眾』矚目下很坦然並乾脆地吐出一個字:「是。」

王朝和馬漢彼此相覷,哀嘆不已,又惹來一陣鬨笑。

「這下可丟臉了,我本想著白少俠怎麼也會客氣一下,好歹敷衍我們一句,卻沒想到事實就這麼無情地戳破了。」王朝道。

「敷衍才是輕瞧了你。」白玉堂接話糾正。

王朝一愣,對白玉堂五體投地,拱手拜服,表示自己現在真的已無言可對。

包拯、展昭和公孫策等在旁都被逗得哈哈笑。

「只我們幾人在家吃熱鬧,再說大家都趕了好多天路,也累了,再出去折騰更累,張羅幾個菜而已,對我來說不難。」趙寒煙因她知道白玉堂是好意為自己,就去和白玉堂打商量,問他行不行。

白玉堂點頭,既然小廚子能受得住,那他自然不會有意見。其實比起早就吃膩了的狀元樓的飯菜,白玉堂非常很期待品嘗趙寒煙的手藝。只要小廚子不覺得累,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吃,因為每一次吃小廚子的菜都能吃到口味不同的驚喜,最妙不過。

春來匆匆跑到三思堂外,聽屋裡傳來談笑聲,就焦急的在門口等著,不知該進還是不進。

「段王爺到!」

一聲傳報后,三思堂內就安靜了,接著王朝出來了。他看見春來忙問他有何事,轉而就將趙寒煙喊了出來。

趙寒煙見春來樣子著急,第一反應竟然是手指、人頭,果然是歐三春案子殘留的『毒害』。趙寒煙隨後聽春來急急地小聲告訴自己是『堂哥』來了,一愣,立刻帶著春來走。

段思廉進院了。

趙寒煙和春來就匆匆跟段思廉行禮,之後就要撤離。段思廉見是趙寒煙就立刻叫住了她。

「自上次紫煙觀之後,你就一直躲著我,今兒總算見著了。」段思廉緊盯著趙寒煙,大有要痛快報仇的架勢。

趙寒煙不解地看段思廉,「小王爺找我有事?」

「上次在紫煙觀,你就跟那個什麼晏大人一起合夥對付我,險些害我錯過了宮宴,那之後幾日我幾番派人叫你,你竟以各種理由推辭不見。今天難得,算是見了,我們便去找包大人評說一番,如何?」

「案子我剛剛已經詳述給了包大人,經過講得很細緻。段王爺確定要和我在一同進去,找包大人評理么?」

如果因這麼點兒小事,段思廉就唧唧歪歪地去找包拯,必會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他而今在開封府已然不受下面人待見,他若還指望讓包拯幫他在趙禎面前美言,他就不敢這麼鬧騰。趙寒煙就是抓住了段思廉這個心理,毫無畏懼。

段思廉本來以為這小廚子應該怕他對包拯告狀才對,卻沒有想到自己嚇唬不成,反倒被對方嚇唬了回來。

段思廉一時被噎住,眼瞪著趙寒煙,竟說不出話來。

「小王爺可還有事?若沒事的話,請容我告退。」趙寒煙語調涼颼颼地。

「罷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饒過你。」段思廉冷哼一聲,拂袖轉身,獨自去見包拯。

春來不忿地瞪一眼段思廉,「他這人……」

「噓!」趙寒煙使眼色,示意春來走就是。

二人快步回到廚房,趙寒煙快速環視廚房一圈,沒看到趙禎的身影。

春來:「在後頭,李三被我支走去買酒了。」

趙寒煙一想廚房後頭確實更隱蔽些,和春來點了下頭,麻煩他幫忙守要道,繼續看人,就趕緊往廚房后跑。

趙禎著藏藍緞袍,正一個人靜靜地負手,對著柴木堆,背影略有些寂寥。

「堂哥?」趙寒煙試探喚一聲,對方半晌沒有回應,果然正在出神。

趙寒煙就沒說話,靠在牆邊站著,時不時地斜眸看一下趙禎的背影。

「咳!」

趙禎用手空拳頭掩嘴,咳嗽了一聲。聽到身後有響聲,轉頭才看見趙寒煙站在那裡。

「何時來得?」

不知為何,趙禎看見規規矩矩靠牆站著的趙寒煙,滿是陰霾的心情就散淡了很多,眉頭略作舒展。

「堂哥這樣的時候。」趙寒煙學趙禎負手深沉隱忍得對著柴垛的樣子。

趙禎被趙寒煙滑稽的樣子逗得忍不住笑了,反問趙寒煙,「我有這樣?」

「嗯,」趙寒煙轉頭正經看他,「心情不好?」

「有點。」

趙寒煙去搬了兩塊木頭,碼成可以坐的地方,自己率先坐了下來,然後拍拍邊上的地方。

趙禎毫不猶豫跟著也坐了下來。倆人的面前剛好有一個大木樁,上面立放著一個斧頭,是李三平常劈柴的位置。

趙禎看著斧頭,隱約有嘗試的意思,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劈柴。於是他問趙寒煙覺得他能不能做到。

「肯定行,聖上萬歲,啥都行。」趙寒煙爽快道。

趙禎又被趙寒煙逗樂了,「正經問你話呢,不許開玩笑。」

「行的,試一下就知道自己更行了。」趙寒煙起身去拔斧頭,腳踩著木墩,半天沒把斧頭拔下來。

趙禎見狀伸手,立刻把斧頭從木墩上拔了下來。趙寒煙去拿了一塊兩頭切口整齊的圓木柴,放在木墩上面。

趙禎弓腿,舉斧對準木頭砍下去。柴棒就被一分為二了。

簡單劈個柴而已,趙禎劈完之後卻心情大好。

趙寒煙一直覺得趙禎是一個很容易開心的人,好哄。就比如現在,他發現自己除了能當皇帝之外,還可以劈柴,就開心到把他剛才隱忍的抑鬱一掃而空。

趙能令禎發愁的事,肯定是大事,但今天的憂愁尤甚,估計就不是國家大事了,是感情問題。趙寒煙憑著對趙禎的了解,在心裡稍作了預判。

趙寒煙見趙禎放鬆了不少,才選擇在這時候問趙禎到底出了什麼事。

趙禎也是因為開心輕鬆了些,才願意開口講出來,「龐太師去找過婉兒。」

「我當多大的事,這不正常么?父親看女兒?」趙寒煙當心裡當然清楚趙禎在琢磨什麼,但是她不能將這件事情誇大,要往輕了說。

「你明知我在說什麼。」趙禎不滿地看趙寒煙。

趙寒煙嘆:「可那是她的父親,並不是她。」

「我知道,但也因是她的父親,我——」後半句話趙禎沒有說,因為他知道趙寒煙會領悟到他所表達的意思。

趙禎的表情看似平靜,但是雙眸里滿是隱忍痛苦,朝堂上有那麼多複雜多變的事都沒有讓他這般發愁。

從趙禎親政以後,大概是因他肩上的責任更重,心中裝了天下,對龐太師也更為忌憚,所以他一直對龐貴妃有刻意的疏遠。

各方面的問題確實存在,但趙寒煙覺得並不是不能解決,既然是兩個相愛的人,就該盡量排除萬難,凡是可以解決的問題就沒必要去搞什麼虐戀情深。

「你是帝王,天下的霸主,大可不必為國為民去犧牲自己所愛的女人,兩者兼得,不是更好?」趙寒煙反問。

「你說的容易。」

「龐貴妃姓龐是改不了,但她的心是可以在你這,你有她的心在,又有何懼,不正是你所求?」趙寒煙提醒趙禎,「為何要覺得她只會幫她的父親,不會幫你呢?」

趙禎愣住,忽然被趙寒煙一句話點醒。他之前所有的憂愁,全部是因為基於龐小婉是龐太師的女兒,認定她會站在他父親那邊。但如果真如趙寒煙所言,婉兒是向著自己的呢。

「孩子的事堂哥不方便講,我會派人捎話給她。她是個聰明又溫軟的女子,會明白的。」趙寒煙道。

趙禎輕鬆地點點頭,原本情緒里的擁堵全都舒暢了。

趙禎輕聲對趙寒煙道:「堂哥又欠你一個人情了。」

「別欠著了,現在就還吧。前幾天的宮宴如何?段小王爺是否說了些什麼?」趙寒煙問他。

趙禎憋笑道:「是跟我提了些奇怪的要求,我說會考慮考慮。不過你放心,我還捨不得把你送到那麼遠的地方。連東京城以外都捨不得,你走了,怕是沒人能再像你這樣陪我這麼說話了。」

趙寒煙笑,「知道我的好處就好,以後要好好利用喲!」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這腳步聲像是故意踩出來得,有點太重了。

趙寒煙和趙禎同時看過去。

白玉堂隨即行至趙寒煙的身邊,去打量趙禎。

趙禎則非常冷眸地看著這位幾乎要和他堂妹肩碰肩的白衣男子。

「他是誰?」

「你是誰?」

二人幾乎同時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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