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天妒英才
雨飄打疏窗,沙沙聲細碎入耳,春旎屏息靜聽。
須臾,就聽一聲長長的嘆息,一個婆子怏怏的說:「天妒英才,多是如此的,可惜了世子爺風華正茂少年英雄,怎麼就一朝不慎,如此的英年早逝戰死沙場了呢?」
「可憐趙王府,就這麼一個獨子,好不容易養得如此出息,前番還聽聞皇上要收珏世子做皇子,傳承大統呢,怎麼就……」
方春旎心頭猛然一沉,景珏死了?不知是一塊高懸的石頭落地,還是被新的消息驚嚇,她的心突突的發抖,握住茶盞的手指不穩,手中茶盞都在亂顫,那淺淺的琥珀色的茶水溢灑在手背,滴滴落下在她裙襟上。
「聽說,世子爺同查卡爾部落苦戰了七日七夜,眼見就要攻下城池了,查卡爾人放了一種什麼臘汁水,沾身就死,士卒死傷無數。世子爺聽說當年岳武穆破金兵時曾用過的這種臘汁水,就帶人親自去個什麼山溝里去尋草藥,竟然中了查卡爾部落的埋伏,被查卡爾人火燒山谷,就一把火把世子爺帶去了二百精兵燒得焦骨遍地,分不出個眉目。聽說趙王爺聞聽噩耗,驚得暈倒,口吐白沫,險些氣厥身亡。」
景珏真的陣亡了?方春旎心頭一顫,旋即一陣狂喜,老天有眼,惡有惡報!
她強打起笑容,才要邁步,卻不知如何雙腿發軟,竟然倒坐在地上,眼淚洶湧而下。
周身似已麻木,她緊緊咬著牙關,不知為何喉頭裡一陣咸澀。她哭了?為什麼要落淚,為什麼要為那個禽獸落淚?
他就如此死了?還不等她復仇,還不等她有朝一日也讓他去品嘗什麼是無顏於世,生不如死,他就先去了!
無助蒼涼的淚沿著頰邊無聲滾落,她輕輕捧著小腹,咬緊牙關。
也不知為何,她想哭,真真切切的哭一場。她恨他,卻不知為何為他無聲落淚。腹中一陣翻湧,孩子似在哭鬧踢踹她,難道,真是血脈連根?
「姑娘,如何哭了?」如墨湊來問,訕訕的打量她驚詫道。
她忙擦把淚一笑莞爾:「離開京城,不知如何反是背井思鄉了。」
春旎揉揉淚眼,強作歡顏。如墨這才如釋重負般勸道:「姑娘莫哭了,主子說,萬歲爺的船就要到江南來了,全指望姑娘帶這些挑選來的女孩子們跳驚鴻舞呢。姑娘若是哭壞了眼,主子定然怪罪,以為奴婢們沒能伺候好姑娘呢。」
方春旎強打笑容應了一聲,輕拭淚痕,是了,皇上要下江南來了,她盼得就是這個天機。洪澇成災,皇上要親下江南體查民情,沿途當地知府官員不無緊張,都傾力去準備迎接聖駕。這江南的知州榮大人更是個有眼色的官員,聽聞她昔日在京城曾經入宮面聖,對宮裡的規矩喜好多少諳熟,更是謝閣老府的親眷,這些日子對她母女格外殷勤。怕到時就是方府那些對她母女冷眼,忌憚她們回江南來收江老太醫留下的房產土地的族人,也不得不對她們母子笑臉相迎幾分。
天機,就是給她這種孤女一朝翻身登天的機會。
她要的是身份不凡,只有皇上能給她。她要讓那些輕賤她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女的人刮目相待。如今,她即將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在江南路上的女人。她揉揉小腹,露出一抹幽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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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景珏陣亡的消息傳去趙王府時,景珣起初還有些詫異,他懵懂的望著母親桂姨娘喜極而涕的臉,丫鬟們都在勸慰著:「姨奶奶,莫傷心了,世子爺仙逝,一死無法復生,奶奶要節哀順變呀。」
只有景珣心裡笑罵,這些奴婢可不是傻了?母親桂姨娘恨不得敲鑼打鼓點爆竹慶祝了,哪裡還會為景珏傷心?若不是景珏這畜生,何至於害得他到如此不人不鬼的地步?何至於害了他的彩霓?
少奶奶碧玉上前勸解,遞給桂姨娘一方羅帕拭淚,還裝模作樣的問:「世子爺屍骨無存的,這橫死野葬多少不祥,姨娘何不帶人去大慈悲禪寺去祭奠一番,誦經禮佛的,不說為亡者超度,也為生者求個太平呀。「
桂姨娘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她想,是該去謝謝菩薩有眼,總算讓她出了這口心頭惡氣,若是菩薩能開恩早個兩個月可該多好呀,原本就待世子景珏一入宮去,她的兒子景珣就能藉機求皇上個恩典,抬為嫡子,堂堂正正做趙王妃的世子。可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景珣壞了名聲,莫說同世子之位無緣,即便討得個世子的名分,景珣也是個廢人。她慘然打量一眼兒子景珣,滿是心疼。
桂姨娘帶了景珣一行人等乘馬車來到大慈悲禪院,這日無語,暑熱將散。馬車在寺外停下,景珣被抬上軟榻向寺里去,恰逢一群乞丐蜂擁而至,被家丁們用木棍打得四散而逃。
景珣心生憐憫,吩咐管家說:「不必如此,禪院門口,慈悲為懷,賞他們幾個子兒吧,怪可憐的。」
忽然,一個啞巴乞丐沖阿里,死抓住景珣的坐榻」啊,啊」的叫著,瞪大眼拚命搖著坐榻不肯鬆手,任憑家丁們如何暴打她,她卻沖著景珣齜牙咧嘴,一股惡臭直熏得景珣欲嘔,而家丁們誰也不肯上前將這個髒兮兮的乞丐拖走。乞丐情急下忽然撕開破爛不堪的衣衫,臟臭的身軀上露出依約的道道疤痕,後背上是紋燙成的兩頭豬,是彩霓。那身上醜陋的紋身還是鄭三兒那畜生所為,他認得。
「彩霓」景珣自語道,打量她難以置信這就是昔日那俊俏的丫鬟彩霓。
女乞丐興奮的點著頭,一臉的欣喜過望,呲著兩行白牙。
景珣望著她將信將疑,但忍不住捂住鼻。桂姨娘見狀,忙吩咐家人打發她幾個銅子兒,景珣便在眾人擁護下進了廟。他不時的回頭望去。
知了不停的鳴叫著,秋天來得真晚,幾片落葉落在乞丐面前,髒兮兮的如同雞爪般枯瘦見骨的手,拾起了一個個銅錢。
山谷中飄著飄渺的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