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就在琉璃出神的時候,嬤嬤跟雅兒終於趕了來。
這嬤嬤不認得范垣,只見他通身尊貴,不怒自威,便瑟瑟縮縮地不敢靠前。
雅兒見范垣跟琉璃面面相覷,卻吃了一驚,忙上前行禮道:「四爺。」又解釋說:「這位是才上京的溫家的表姑娘。」
范垣不置可否,只又掃了琉璃一眼:「好生照看著。」淡淡一句,轉身自行去了。
目送范垣離開,雅兒才暗暗吐舌:「阿彌陀佛,嚇死我了,怎麼就遇到他……」
那嬤嬤就問那是誰,雅兒小聲道:「這豈不正是我們府里的四爺,也是當朝的首輔大人呢?」
嬤嬤驚得咂嘴咋舌:「原來正是那位了不得的大人啊,怪道方才看著好大的威勢,嚇得我都不敢動了。」
雅兒笑笑,又悄悄地道:「快別說了,咱們快帶著姑娘離開這兒是正經,叫夫人知道姑娘遇到了四爺,怕不高興。」
老嬤嬤答應了,又問:「夫人怎會不高興姑娘見了四爺?」
雅兒自覺失言,便笑說:「姑娘畢竟是嬌客才來,四爺是外間的爺們兒,怎麼好輕易相見,給夫人知道,只說我們沒好好照應,是這個意思了。」
這嬤嬤才笑道:「原來如此,大家子的規矩便是多些。」
雅兒道:「我們夫人是極疼愛表小姐的,其實不妨事,只是我自己多心點罷了。」
說著轉頭看了一眼琉璃,卻見女孩子默默地低著頭,只管獃獃地走。
明明生得絕色,偏偏是個痴兒,其實跟范府沾親帶故,就算女孩子容貌差點兒,也必定能嫁的不錯,可是似這位表姑娘這般,只怕這輩子就這樣了,因為絕沒有什麼人家願意娶一個痴兒。
雅兒心裡暗嘆了聲可惜。
重新帶了琉璃回到夫人房中,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頭歡聲笑語,雅兒抿嘴笑道:「東少爺回來了。」
范府的二爺才是馮夫人親生的,早也成親,膝下一子名喚范東城,才只十三歲。
琉璃卻並沒有見過東城,隨著雅兒入內,果然見個相貌俊美的小少年站在原地,生得唇紅齒白,清爽精神。
琉璃眼前一亮,望著范東城,心裡鬼使神差地竟想:「儆兒若是這個年紀,不知又是什麼模樣的。」
琉璃打量范東城的時候,東城小少爺卻也在瞅著她,少年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毫不掩飾地打量琉璃,不等馮夫人出聲,便笑道:「阿純妹妹果然是人如其名,真是璞玉天生,純正無邪。」
馮夫人的兒媳婦曹氏在旁邊笑著打圓場道:「這孩子是高興壞了么,才見了面也不見禮,又在胡說起來了,怎麼就信口叫起妹妹來了?」
東城拍拍額頭,回頭對母親跟馮夫人溫姨媽笑道:「我的確是一時高興竟忘了輩分,只是看著她反比我小很多,倒要讓我怎麼叫出口?」
東城雖比溫純小一歲,個兒卻比她高出半個頭去,看著反像是哥哥。
溫姨媽笑道:「不礙事,他們年紀差不多,自在在一起玩耍就好,何必論那些虛頭輩分之類的,不要拘束了才好。」
「這孩子被我慣壞了,平日里就沒天沒地的,」馮夫人含笑回道:「如今你這麼說,他越發得意了。」
果然東城露出得意頑皮的表情,又笑聲朗朗地說:「祖母也是疼愛我的,如今來的姨奶奶也是好性疼愛人的,姨奶奶放心,我以後會好生跟純兒妹妹……不不,是跟、跟純兒姐姐相處的。」
馮夫人笑道:「瞧瞧,越發沒大沒小了,今兒第一次見,就鬧笑話了。」
曹氏正要訓斥東城,溫姨媽道:「我倒是覺著這樣好,以後就這麼叫就是了。難道要讓他小小的孩子,叫純兒姑姑么?」
東城道:「我知道祖母是怕我丟了禮,大不了以後有外人在的時候,我就叫姑姑,沒有外人,我就叫姐姐就是了,這樣總該成了吧?」
馮夫人笑道:「你看看他,說的還振振有辭呢。」
溫姨媽道:「這孩子很好,我很喜歡,千萬別為難他,就由得他的意思很好。」
曹氏在旁聽了,才放了心。
東城此刻已經走到琉璃身旁,問道:「姐姐方才去哪裡了?」
琉璃默默地望著他,並不言語。
溫姨媽跟馮夫人正有些擔心,東城又道:「這府里我最熟悉,以後要去哪裡玩,我陪著姐姐怎麼樣?」
琉璃低下頭去。若不是知道溫純天生痴愚,如此情態,只叫人以為是女孩子害羞的緣故。
東城望著她,雖得不到回應,卻絲毫不覺著窘然尷尬,反而興高采烈地又說道:「姐姐答應就好了。放心,我絕不會欺負你。對了,我屋裡有很多好玩的,待會兒叫人送些給你去。」
溫姨媽大為欣慰,馮夫人也鬆了口氣,對溫姨媽道:「你瞧他們相處的多好。」
***
這一夜,溫姨媽叫了養謙進來,詢問他今日去見范家一干男人的事。
溫養謙一一說了,其實以養謙的為人,從來應對妥帖,是絕不會出錯的,不過范府並非別處,他們又是投奔來的,自要謹慎對待。
養謙又道:「大爺稱病沒有見到,三爺也不在家,倒是跟二爺說的很好,本以為見不著四爺的,臨了他又回來了,雖沒說多久,但待人是好的,說是既然來了就安穩住下不必擔心別的等等。」
溫姨媽主要也是想問跟范垣是否見過,如今聽兒子說了,便道:「阿彌陀佛,見了他就好了。」
因見屋裡無人,溫姨媽便小聲跟養謙道:「我其實早知道你姨母不待見這位四爺,今日跟她說話,果然比先前還要……不和似的。我心裡擔憂他也記恨你姨母、從而不待見我們呢,謙兒你以後可要小心應對才好。」
溫養謙點頭:「母親放心,我心裡有數。」
溫姨媽是最放心他的,便含笑點頭,又見琉璃在旁邊低著頭玩荷包,就愛惜地摸摸她的頭:「今兒你妹妹見了府里幾個小孩子,跟東城倒是最好的,我看東城也是真心喜歡她,我也放了一大半心了。」
溫養謙捏了捏琉璃的荷包,溫聲道:「妹妹這荷包里空了,先前那松子糖吃完了?聽說京城的金福堂里有一種酥糖最好,明兒我給你買來可好?」
這荷包里先前的確有些酥糖,琉璃閑著的時候不知不覺都吃了,見溫養謙如此細心體貼,不由抿嘴一笑。
養謙望著她的笑,也喜歡的對母親笑道:「妹妹這樣可愛,自是人見人愛的,母親還擔心什麼。」
溫姨媽也笑說:「我們見著自是寶貝一樣,別人未必會都是打心裡喜歡的。何況高門大戶多會看人下菜碟,如今是仗著我們是夫人的親戚才禮待的,暗地裡保不齊怎麼說呢,我們自要有數。」
養謙道:「媽不必操心,現在咱們是寄人籬下,可總不會長遠如此,等我考了春闈,就在外頭找房子。」
溫姨媽笑:「倒也不用這麼急,就算現在咱們要走,你姨母也不肯放的,我看她也想著府里多個娘家人呢。姑且就這麼住下,你也安心備考才是。」
溫養謙答應了,見琉璃揉眼睛,便道:「妹妹必然也困了,連日里趕路,還是讓她早點歇息,我去看看葯熬好了不曾。」
這一夜,琉璃服了葯,卻久久沒有睡意。
她翻了幾個身,白天跟范垣相遇的情形不停地在腦中翻騰。
夜風撲在窗扇上,發出沙沙的響動,窗外有幾叢竹子,竹葉隨風,簌簌作響,影子落在窗紙上,搖曳變幻出各色形狀,就像是幾個人擠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樣。
琉璃突然想起自己被害那天。
那天她在長信殿內,坐等范垣。
突然朱儆身邊的內侍跑來,說是小皇帝哭鬧,說肚子疼。
琉璃忙起駕前去寢宮,朱儆見母親來到,上前緊緊抱住,淚落不止。琉璃忙安撫,又問傳了太醫沒有。
朱儆哭叫道:「我不要太醫,我要母后。」
琉璃忙道:「儆兒,你已經是皇上了,不可說這些孩子氣的話,覺著身子不適就一定得叫太醫看看,難道你要讓母後為你擔心嗎?」
朱儆淚眼汪汪地看著琉璃:「我當然不想讓母后擔心。我要母后長長久久地陪伴著我。」
琉璃摸摸他的頭:「儆兒放心,只要你好好地看太醫,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會長長久久陪伴著你。」
朱儆破涕為笑:「真的?母后哪裡也不會去?」
琉璃在他額頭上親了下,慈愛道:「當然了。」
太醫來后檢查了一番,並無大礙,只說是小皇帝肚子里吸了些涼氣兒,開了點順氣溫和的藥丸就罷了。
鬧過這場,又勸著朱儆吃了些東西。
等耐心哄著小皇帝睡下,琉璃再去長信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宮燈在前,幽幽無聲,整座皇城也似格外寂靜。
空氣像是凝固了,喘一口氣都覺著艱難。
琉璃的心突然跳的厲害,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慌的很。
她只當自己是不適應,強忍著不適進了殿,又屏退了左右。
偌大的宮殿,頃刻間只剩下她一人。
琉璃吃了一點茶,想要讓自己凝神。
可急速的心跳卻並沒有因此變慢,漸漸地不僅是快,快中還帶著些許刺痛。
起初這刺痛是輕微的,但很快,就變成了劇痛。
等琉璃察覺不對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動彈不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她捂著胸口,搖搖晃晃幾乎從榻邊上栽倒在地,正在這時侯,一道人影急速地闖了進來。
「琉璃!」是范垣的聲音。
卻恍若隔世,因為自從她嫁了后,就再也沒聽他這麼叫過自己了。
范垣衝過來將琉璃扶住。
琉璃抬頭,借著昏暗的燈光,望著面前這張臉,他的眉眼仍舊鮮明如畫,依稀彷彿……兩人還是在少年時。
「師兄……」琉璃喃喃,下意識地抓著范垣的手:「我這兒……好疼。」
范垣不回答,只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力道之大,讓琉璃覺著疼。
「我、我是怎麼了?」琉璃喃喃,突然她想到什麼,「我……」
她轉頭看向旁邊那杯茶:「茶水裡,有毒?」
范垣雙眼一閉,喉頭動了動。
琉璃的心頭猛然揪痛起來:「是誰?」她儘力凝視范垣,不信:「莫非……」
范垣睜開雙眼,他回看著琉璃,卻無聲。
見他不答,琉璃的眼中淚如泉湧。
琉璃問:「師兄……真的是你嗎?」
暗影中范垣沉默凝視的表情,叫人形容不出。
「到底是不是你!」琉璃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用力抓住他:「為什麼,我都答應你了呀!」
范垣的眼中有什麼東西在閃爍,終於他回答:「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