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

琉璃遠遠地看著范垣的背影,那一聲「師兄」在心底翻翻滾滾,但不知是因為溫純從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原因,還是什麼緣故,這兩個字竟重若千鈞似的,噎在喉嚨里,發不出來。

誰知前面,那正在走著的范垣卻突然停下腳步。

他慢慢地回過頭來。

這驚鴻一瞥似的回首,卻讓琉璃在瞬間幾乎窒息。

她身不由己地停下急追的腳步,愣愣地對上范垣回看的眼神。

范垣本是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急促,回身來是琉璃,有些意外,又見她小臉微紅,氣喘吁吁之狀,像是在著急追什麼似的。

范垣左右看了看,並沒有別人,又見琉璃一聲不吭,臉上漲紅異常,他便往回走了兩步,卻又並未靠前,只問道:「你怎麼又是一個人?跟著你的人呢?」

琉璃不答。范垣又問:「你方才在跑什麼?」

琉璃仍是不言語,兩隻眼睛卻紅通通的。

范垣很是詫異,忖度片刻,想到方才相遇的時候琉璃看自己的異樣眼神,不由試探地問道:「你莫非是在……找我?」

琉璃沒有辦法開口,心裡糾結的無以言語,該怎麼向著此人說明現在的情形……她真的很想不顧一切地告訴他真相,然而……心頭卻仍舊有一道坎。

眼淚像是要代替語言一樣,十分奮勇地從眼睛里跳了出來。

范垣見這女孩子痴痴獃呆的,也不說話,只是哭,心裡想起這些日子的所聞。

有關這溫家阿純的痴愚,不僅范府人盡皆知,就連京師里也有不少傳言,都說這女孩子生得精緻無雙,偏偏是個傻子,有的人是真心嘆惋,可其中也不乏一些下流不堪的語言。

正如溫姨媽跟養謙說過的,馮夫人從來不待見這位聲名煊赫的首輔大人,相對來說,范垣自然也不會一腔熱情地倒貼,只是盡禮盡孝罷了。

溫家的人是馮夫人這邊的親戚,范垣也見過溫養謙,雖表面上應對周旋,心裡實則並不十分喜歡這位「表弟」,覺著養謙聰明外露,而心思太過。

可是對「溫純」……范垣卻是有一份自然而生的「憐憫」,畢竟這女孩子十分可憐,是個天生的痴兒。

范垣從小因為身份的緣故,受盡了不知多少白眼以及冷嘲熱諷,所以見了溫純,便不由地想到自身,很有些「同病相憐」之意。

且溫純年紀又小,所以范垣平日里在府內雖然不苟言笑,可是對她,卻不想過分冷肅,免得更嚇壞了這可憐的女孩子。

誰知道他已經儘力「溫和」,面前的女孩子還是流出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淚珠猝不及防地跳了出來,偏偏她不能開口說話。

范垣情急,便又上前一步:「你怎麼了?別怕……我沒有惡意。」

琉璃卻不是怕,只是身不由己罷了。

因為方才跑的著急,臉上紅紅的,加上雙眼也通紅流淚,看著更加可憐千倍。

范垣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頭安撫……卻又立刻意識到什麼,手才探出就又攏握起來。

琉璃望著他熟悉的動作,唇動了動,再也按捺不住,正要不管不顧地叫出那一聲「師兄」,就聽到有個聲音驚怒交加地從旁邊傳來:「純兒!」

來的人,卻是溫養謙,身旁還有一人,正是長房的范承。

范承天然地畏懼范垣,平日里都是繞著范垣的書房走,就算遠遠地瞅見了影子,也總要趁早兒拐彎,及早避開。

只是無意中看見這場景奇特,倒是不捨得不看著熱鬧,便大膽隨著溫養謙走了過來。

范垣見溫養謙來到,便將那隻橫空的手放下,重新負在了身後。

但同時他也意識到,溫養謙方才的聲音不對,他是個機敏之人,當即明白……只怕是自己的行為招致了養謙的誤會。

只是范垣並不是個願意向別人解釋的,便只又恢復了昔日那種淡淡冷冷的模樣。

溫養謙急急地奔到了琉璃身旁,半個身子擋在她跟前兒,護雛一樣。

原本在遠處還沒看的十分清楚,站近了看一眼,見琉璃淚痕滿臉,若不是臉上沒傷痕,倒像是給打過了一樣。

溫純雖然呆傻,卻從來不會痛哭落淚,安靜的像是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除非是有人惹急了她……但也絕不是用「哭」的方式解決,如今溫養謙見妹妹如此模樣,心中自然驚怒交加。

只是對面這人是名滿天下的范垣,總不成他居然會在光天化日下欺負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兒吧。雖然理智如此告訴,因為過於疼惜溫純,溫養謙一時幾乎仍舊壓不住心中的驚疑跟慍惱。

「四表哥……」溫養謙眉頭皺起,牙咬了咬,勉強牽了牽嘴角,「這裡是怎麼了?」

范垣道:「我也不明白,令妹突然跑來……我正問她可是有事。」

溫養謙輕笑一聲,顯然是不信這說辭的。溫純連認都幾乎不認得范垣,所謂「突然跑來」又是何意?

范垣也看出養謙不信,也不多說:「你來了便好,請帶她回去吧。」說著一點頭,轉身邁步而去。

溫養謙本想再追問他究竟,可見他說走就走,且毫無心虛之態,倒是不便發作。

琉璃見溫養謙突然走來,卻不好再說,又聽他似有詰責范垣之意,只是不便解釋,見范垣去了,心裡悵然若失,又更加悲酸難禁,不免又落了些淚。

溫養謙忙勸慰,又悄聲問道:「妹妹怎麼在這裡?……可是有人欺……」

一句話沒說完,便看見范承走了過來,養謙就忙止住了。

原來范承直到見范垣去了,才敢靠近,此刻打量琉璃的樣子,便問道:「純姑娘怎麼哭的這樣?」

溫養謙不願同他細說,更不想妹子這個模樣給更多的人看見,那樣的話,事情還沒查明,必然就有無數的流言又生出來。

於是他反而佯作無事:「沒什麼,想必妹妹迷了路,我先送她回去。」

范承道:「這府里大,倒要讓個得用的丫頭跟著才是。不過方才四叔公在這裡,應該是無礙的。」

溫養謙同他道別,便陪著琉璃往回走,走了半道,琉璃的淚已經止住了,只是眼睛已經紅腫起來。

眼見將回房,正看見范彩絲跟范芳樹兩個且說且走過來,一眼看見琉璃,臉上各自露出驚喜的表情,忙上前來:「我們正到處找純兒呢,你去哪裡了?」

范彩絲忙問:「怎麼像是哭過?出了何事?」

溫養謙知道今兒她們兩個是帶著純兒去給那太老夫人請安的,必然是她們兩人陪著的時候跟丟了,溫純一個大活人怎會無端丟了,自是她們只是因為馮夫人的意思,應卯而已,並不真正上心的緣故。

養謙心裡明白,面上卻一絲也不露,只道:「沒什麼,一時迷了路,正好我路過便帶了回來,倒是讓你們兩個白擔心了一場了,我摸著妹妹的頭有些發熱,怕她方才著急受了涼,倒要讓她好生歇息歇息,就先不陪著了。」

兩位小姐面面相覷,本想解釋,但溫養謙半個字也不提,倒是不好過分去說,免得更加做賊心虛似的。

本還要陪著琉璃坐會兒以「亡羊補牢」,又聽溫養謙是逐客之意,兩人只好都行了禮,退了出來。

這邊溫養謙帶了琉璃進裡間,溫姨媽已經去上房陪著馮夫人說話,這屋子裡沒有人,養謙就拉著琉璃到桌邊坐了,叫丫頭來倒了水,又親自去擰乾了帕子,回來給她擦乾淨了臉。

琉璃不好意思拒絕,等喝了熱水,又擦了臉,人已經好多了。

養謙才把丫頭打發出去,在琉璃身前坐了,俯身看著她問道:「妹妹,方才到底是怎麼了?」

他壓低了聲音問道:「是不是……那個四表哥他、他……欺負你了?」

琉璃聽養謙果然這樣懷疑,顧不得再裝呆,立刻搖了搖頭。

她否決的這般乾脆,倒是讓養謙心中越發震驚了:「妹妹……妹妹真的聽懂我說什麼了?」

琉璃看一眼養謙,低下頭去。

養謙凝視著她,慢慢將琉璃的手握在掌中,少年的眼圈卻也在瞬間紅了。

他半是欣慰半是悲感:「我知道……妹妹一直都能聽懂,我就知道。」像是跟琉璃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

養謙拉著琉璃的手,慢慢地俯身,竟將額頭抵在女孩子嬌嫩纖小的手掌心。

琉璃只覺得掌心裡濕潤微熱,知道是養謙流了淚。

她很想告訴這少年不要哭……但此刻貿然出聲,只怕更會嚇到他。

而且如果養謙知道了她並不是溫純的話,是不是又會再生事端?

「那次,」養謙突然輕聲道:「妹妹是故意的,對不對?」

琉璃明白溫養謙指的是什麼。

他們在南邊的時候,溫養謙吃過一次人命官司。

殺人者死,本來是無法擺脫的,都已經在牢房裡住了數天,眼見是要板上釘釘地宣判……溫姨媽都急得病了。

是琉璃做了一件事,才救了養謙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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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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