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確實,劉明浩是我的大哥,以前也沒少幫我和我們家的忙。現在是我有機會幫他的時候了。於是我又做了一次介紹人,讓劉明浩請客,我把我的頂頭上司,我們工程指揮部的總指揮邊曉軍請到了亞洲大酒店三樓的錦江府,在飯間聽劉明浩的那位哥們兒,龍華建築裝飾工程公司的老總介紹情況,推銷自己。開始沒什麼,他們說,我們聽,偶爾提點問題,全都一本正經。邊曉軍因為還另有一場應酬,沒吃完就先走了。我們幾個接著吃,直到酒足飯飽,埋單之後,起座之前,龍華建築公司的那位老總突然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貼著桌子往我的面前這麼一推,說了句:「謝了啊!」
我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有點不知所措,我轉臉看劉明浩,說:「這是什麼呀,不用不用,劉明浩我們是老交情了,再說這事還不知道成不成呢。」
那位老總老到地說:「生意不成仁義在,咱們就算交個朋友吧。」
劉明浩跟著幫腔:「拿著拿著,這沒什麼客氣的,這是這行的規矩。」
我的臉都紅了,這是我二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碰上這種事。這種事雖然早就聽得習慣成自然,但第一次碰上了還是有些不自然,拿不拿都很難受似的。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就說:「我歲數小,這樣挺不好的,算了算了……」
劉明浩說:「干建築這行,開支項目里都有這份錢,反正公司的賬目里已經把這份錢開出來了,你不要我們就自己花了。」
劉明浩邊說邊把那信封拿起來,直接塞在我的背包里。我沒再推辭,就說:「那好吧,我給我們邊總帶去。」
龍華的老總說:「這是你的,邊總那裡我們另外有。」
儘管這樣說,我在第二天一早還是把這筆高達兩萬元的回扣放在了我的上司邊曉軍的辦公桌上,算是交公了。邊曉軍搞基建多年了,對這種事見怪不怪。而且我在他的眼裡,是個有來頭的小子,所以他一直對我客客氣氣,所以他連信封都沒有拆就淡淡地說:
「不就是回扣嗎,你拿著吧。」
當天晚上鍾寧去南京參加她一個姐們兒的婚禮,我去機場送她,路上就跟她說了錢的事。鍾寧平靜地說:「啊,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老邊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吧。」
我說:「我剛一上來就這麼明目張胆地拿回扣,讓下邊的人知道了還不都亂來了。」
鍾寧笑了,親了我一下,說:「我沒看錯人,我就喜歡有骨氣的男人。這錢你就拿著吧。回扣這種錢,只要是公司批准的就可以拿。」
送走了鍾寧,我從機場回到家裡。時間還早,無所事事,我打開燈,打開電視,然後慢慢地脫衣服,一邊脫一邊看電視。電視里正演一部國產的警匪片,不知片名,我從半截看對情節也不甚了了。國產片現在也弄得好人不好壞人不壞了,我光著身子看了半天也沒分清是非善惡,終於冷得受不了放棄了那些打打殺殺的場面去衛生間里沖了個熱水澡。洗完澡之後擦乾身體披著半潮不濕的浴巾看晚報,看了一半想起打開電話的留言錄音聽。錄音里又是安心的聲音,她這幾天已經來了好幾次電話了,我每天回家都太晚所以一直沒回。我要回電話就得通過那個值夜班的張大爺,我不想讓那個張大爺再去砸明火似的敲安心的門。
安心在錄音里的聲音顯然有點埋怨:「楊瑞,你又不在嗎?你這幾天一直沒回家嗎,你能抽時間給我回個電話嗎?」我咀嚼著她的語氣,似乎她在懷疑我其實在家故意不接電話似的,怎麼叫「你又不在嗎?」我當然不在啦!我猶豫了一會兒,撥了電話給京師體校,結果逃不掉正是那位張大爺接的,大概聽出是我了,一開口就沒好氣,說:「安心出去了,不在!」還故意問我:「你誰呀?」我說了句:「麻煩您了,我再打吧。」便把電話掛了。我想起來安心這個時間正在東城區文化宮上課呢。
我走出家門,開了車,向東城區文化宮開去,心緒有點猶豫不定。仔細想想,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喜歡安心的,但我漸漸開始意識到,那不過是一種少年式的激情。這激情在本質上也許僅僅是一種**,**罷了。從理論上說,這種兩性相吸兩情相悅的快感是不可能長久的。也許是這些日子熱火朝天的工作經歷給了我這個覺醒——對我的事業和未來而言,顯然鍾寧要比安心更適合我。在男女相愛之初,性的吸引往往是最重要的,壓倒一切,而在以後,性往往就變成最不重要的了。安心連續不斷地打電話找我也給了我一個隱隱的擔憂,我想以後她可別沾上我想甩都甩不掉了。
車子開到文化宮,還不到下課的時間。我沒有進去,就坐在車裡等。下課的時間到了,開始有人陸陸續續地出來,可直到人都走光了,也不見安心的身影。我鎖上車門,上去找她。上樓后發現教室的燈已經黑了,樓道里也空無一人。我想了想,決定開車到京師體校再去看看。
晚上車少,從東城區文化宮到京師體校不過兩根煙的工夫。體校的路口因為修路被攔掉大半,車進不去,我只好把車停在路邊,然後下車徒步往裡走。體校的大鐵門已經關閉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門,開門也還是那位張大爺,還沒容我開口便粗聲說:「沒回來!」我問:「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張大爺板著臉說:「不知道。你找她有什麼事啊?」我心想你管得著我有什麼事嗎,我壓著火又問:「她這幾天一般都幾點回來?」張大爺兇狠地答道:「你找她到底有什麼事啊,有事明天再說吧,前一陣兒她晚上還經常不回來呢。」
我知道他所謂的前一陣兒就是安心在我家照顧我的那段時間。我不再多問,出於禮貌道了謝,便往回走。剛走出溝溝坎坎的路口,還沒走到我的汽車跟前,就在抬頭側目的無意之間,看到了安心。
安心站在馬路的對面,背向一個無人值守的交通崗亭,她在那崗亭的陰影里正和一個男人竊竊私語。不,確切地說,她正在向這個男人哭泣!——雖然隔著一條馬路,但憑藉地面上路燈的反射,我仍然可以毫不吃力地看到她用手背擦淚的動作。我也可以毫不吃力地,看到她對面那個男人並不年輕的面孔,看到那面孔上沉悶無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