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他們回了家,茶飯無心。誰也不跟誰說話,到晚上鐵軍母親為一點小事把小保姆罵哭了,鐵軍也不勸。他們像等待判決似的,等著從昆明回來的消息。鐵軍本來想給安心打個電話問問她的,但被他媽攔住了。他媽說你現在打什麼打,現在什麼都不知道呢你跟她怎麼說?
兩天之後,還是上午,還是那位邢副主任,把電話打到了鐵軍的家。鐵軍母親接完電話,把孩子讓小保姆哄著,自己行色匆匆地出了家門。她先上鐵軍單位叫上鐵軍,然後兩人一起急急地趕到邢副主任家來了。
邢副主任的老伴沒在家,小保姆也出去了,所以他們就在客廳里談,開門見山,鐵軍母親一坐下來就問:
「邢主任,結果出來啦?」
邢副主任點點頭。
鐵軍母親說:「是鐵軍的嗎?」
邢副主任沒看鐵軍,說:「不是。」
鐵軍的母親眼睛盯著邢副主任,半天沒有說話。她盯著邢副主任也是為了不看鐵軍。這時候她害怕看兒子的眼睛。邢副主任說:「測試的單子還在省人民醫院,可結果廣屏第一醫院劉院長已經知道了。早上劉院長給我來了個電話,說了說情況。單子過幾天才能過來,等過來以後你們再看。」
鐵軍母親這時才偷偷看一眼鐵軍,鐵軍沉著臉低著頭不作聲。鐵軍母親心亂如麻,但她竭盡全力維持住表面上的鎮定,她說:
「看也就是這樣了,您邢主任交辦的事情,他們還能搞錯了?」
邢副主任點了根煙,抽著,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單子來了你們還是看看。這個單子你們要拿好,將來鐵軍如果想離婚的話,還涉及到對這個小孩的撫養責任問題,要是打起官司來,這單子就是證據。基因測試結論任何法院都是承認的。全世界都承認的。當然,這個事情怎麼處理,還是你們自己回去商量,要不要離婚,孩子怎麼辦,你們自己拿意見。我看主要聽鐵軍本人的意見。不過,我認為不管這個孩子你們還要不要了,他那個名字肯定不好再用了。名字是我起的,我有資格提這個意見。繼志的意思你們都知道,他既然不是張志同志的後代了,那還叫什麼繼志啊,還繼哪個的志啊!當然,孩子本人是無辜的。」
這一番話說得鐵軍母子眼圈都紅了,鐵軍母親說:「我對不起老張……」剛說了這一句,便哽咽住了,她哽咽著說:「這個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對不起他們張家,對不起鐵軍……」
一直悶著臉沉默不語的鐵軍打斷他媽的話:「媽,咱們走吧。」又說:「謝謝邢叔叔。」
他說完便從沙發上站起來,鐵軍母親也站起來,擦著眼淚,向邢副主任告辭:「謝謝您了邢主任,我替老張謝謝您了。」
他們出了邢副主任的家門,一上了街鐵軍就抬手叫了一輛計程車。鐵軍平時很少坐計程車的。鐵軍母親沒說什麼,他們坐上計程車,司機問去哪裡?鐵軍看著窗外不說話,鐵軍母親連忙說了家裡的地址。車行一路鐵軍就一直看著窗外,沉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他們回了家,已經是中午了。鐵軍一進屋就進了書房,然後反鎖了門。小保姆因為單獨看孩子,沒做中午飯。鐵軍母親給小保姆幾塊錢,讓她自己到街上小飯鋪里隨便吃點什麼去,然後就敲書房的門,敲了半天鐵軍不應聲。鐵軍母親趴在門上聽聽,裡邊一點聲響都沒有。鐵軍母親回到家本來是忍不住要哭一場的,可她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她怎麼能再哭!她站在書房的門外,抖著聲音大聲地叫:「鐵軍,鐵軍,你是個男人你怕什麼!你要難受你就哭!你就喊一通!你就摔個東西!啊!你不用憋著!憋著還不把自己憋壞了!」
她聽著門裡,門裡仍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再用力聽,隱隱聽到鐵軍壓抑的啜泣。鐵軍是個內向人,文靜人,知識分子,不習慣大喊大叫摔東西什麼的。鐵軍母親心疼兒子心疼死了,敲門也不敢用力敲。她知道兒子愛他這媳婦愛得一心一意,兒子一直覺得他這媳婦的人品好得沒法再好了,媳婦能出這種辱沒家門祖宗的醜事,對他真是個晴天霹靂。鐵軍母親別的都顧不上了,她就想兒子弄不好尋思不開精神非崩潰了不可,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兒子可千萬得挺住!
正在六神無主之際,書房的門砰一聲開了,嚇了她一跳。兒子衝出來,直奔他自己的卧室。她叫了一聲鐵軍!鐵軍已經從卧室里抱著那個孩子出來了。孩子本來正在睡覺,被人一抱抱得哭了起來,哭聲大而刺耳。這哭聲和鐵軍殺人一樣的臉色,讓鐵軍母親一顆通通亂跳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
她喊:「鐵軍,你要幹什麼,孩子沒有罪!」
鐵軍往門口沖,頭也沒回,話也沒說,他衝過母親身邊時的剎那間,母親隱約聽到了兒子胸腔中帶出的一聲似有似無的嘶鳴。
鐵軍衝出門去,鐵軍的母親發了半天呆,才從空了的嬰兒床上抓了一條小薄被追了出去。出了門已不見鐵軍的人影。她拿著小被子下意識地往街口跑了一陣,街口川流不息的車輛令她止步。她腦子裡混亂地閃過一個令她自己都感到驚愕的猜測,難道鐵軍會去南德?南德離廣屏有好幾百里地呀。他是抱著孩子隨便在附近街上跑一圈發泄發泄,還是真的一分鐘都不想停留地,要把孩子送到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