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第十八章(3)

第三天一早老潘來到了病房,身後還帶來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安心一見到那兩個人便淚流滿面,她萬分委屈地叫了一聲:「爸,媽!」

安心的父母是這天早上剛剛乘火車趕到的,是潘隊長去車站接的他們。安心老實木訥的爸爸一言不發地把給女兒帶來的一些吃的和營養藥品拿出來放在病床前,她的媽媽則把她抱在懷裡,讓她哭個痛快。她媽媽流著淚,說:「孩子,跟媽媽回去吧,媽媽疼死你了,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她們哭完,安心的爸爸媽媽又說了好多安慰她的話,那些話別人也說過,但從爸爸媽媽嘴裡說出,感覺是不同的。這就是親人的作用,親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不如同事和朋友顯得親密和重要,可一旦發生什麼事,一旦災難臨頭,只有親人才能熨平你流血的傷口,讓你的心真正得到慰藉,真正安寧下來。

父母為她擦去眼淚,守著她,噥噥低語。在她情緒稍稍平定之後,老潘回到病房,告訴安心的爸爸媽媽,醫生已經來了,你們可以找醫生了解了解她的傷情去。安心的父母就去了,屋裡只留下潘隊長一個人。老潘簡單地和安心說了一下關於鐵軍的後事怎麼辦的問題,說了鐵軍母親和南德市有關領導商量的方案。老潘和安心說的時候,口氣上並沒有徵求她意見的意思。

其實老潘當時已經知道了鐵軍的母親和南德市委及市公安局領導進行的談話,這談話的內容不僅僅是商量鐵軍的後事如何處理的問題,她還向他們通報了她的兒子與安心以及那個孩子的關係。事到此時這個家醜是不得不外揚了,否則談鐵軍的後事怎麼可以把他合法的妻子排除在外?怎麼可以不徵求他妻子的意見?

鐵軍的母親認為,她兒子的死,安心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作為死者的母親,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安心。她不再承認安心是她的兒媳,不再承認安心是鐵軍的妻子,儘管在法律上,安心與鐵軍並沒有解除婚姻關係,但鐵軍的母親手中握有一張基因測試的證明,還握有其它確鑿的證據,完全可以證明這個媳婦對丈夫不忠,而且可以證明鐵軍在死前已決定和安心斷絕夫妻關係,因此她完全有權利不讓安心插手和參與鐵軍的後事。她說這不僅是她,也是鐵軍本人的意願。她不能讓她死去的兒子受到玷污和靈魂不安。

至於鐵軍的後事怎麼辦的問題,她表示不同意在當地火化,希望能將鐵軍的遺體運到廣屏,到廣屏由鐵軍的工作單位為他開過追悼會或者遺體告別儀式之後,再火化。火化后和他的父親合葬一處。

在鐵軍母親和南德市有關領導進行這次談話之前,廣屏市人大的邢副主任已經打電話給南德的市委書記,請他對鐵軍母親赴南德奔喪一事給予關照。他告訴南德的書記,鐵軍母親也是一位老同志的遺孀,剛剛送走了丈夫,現在又送兒子,確實非常不幸的,所以希望盡量滿足她的意願。這個電話很起作用,鐵軍母親的上述要求,參加談話的市委秘書長代表市委書記,當即應允。只是出來后私底下建議公安局的頭頭,對安心那邊要注意方法,注意做好工作,不要激化矛盾。畢竟,她現在與死者並未辦理過離婚的手續。

所以老潘跟安心講這些情況時口氣非常婉轉,關於鐵軍母親對她的看法,和那些激烈的言辭,都沒有透露給她。他只簡要地介紹通報了鐵軍的遺體將怎麼運回廣屏,到廣屏以後將怎麼組織追悼和安葬之類的治喪方案,還通報了廣屏市委宣傳部的有關同志已經趕到南德負責具體操辦工作等情況。他對安心說,這些後事都有組織上按規定處理,你就放心吧,家屬方面鐵軍他媽媽也就代表了。他媽媽對你有些誤解,你需要給她時間慢慢冷靜,現在索性不要同她見面,以免刺激她的情緒。她白髮人送黑髮人而且以後生活肯定孤苦零丁也夠慘的,你做晚輩的應該同情理解懂道理顧大局。你現在以養傷和調整心情為主,另外還要照顧孩子。說到孩子,潘隊長言語簡單,不多展開。關於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鐵軍死前與安心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其實他從與鐵軍母親談過話的局領導嘴裡已經知道個大概了,但他跟安心隻字不提,不捅破這層窗戶紙。安心和鐵軍的母親同樣不幸,現在都應該避免刺痛她們敏感脆弱的神經。

安心聽完潘隊長的話,那些話既是通報情況,也是一番規勸。她態度配合地點了頭,表示鐵軍怎麼安葬一聽組織上的安排,二看鐵軍母親的願望,她本人不提額外的意見。老潘臉色慈祥,說:「好。」

第二天早上安心出了醫院,她不想在醫院住了,不想再花隊里的那點醫療費了。公安局本來就很窮,每年的醫藥費都是按人頭包干下發的,她再沒完沒了地在醫院養下去別的同志就別看病了。緝毒大隊在市局招待所里為她租了一間房,讓她和她父母和她的孩子老少四口臨時住住。吊腳樓那間宿舍肯定暫時不能去住了,就是門窗都修好了也不能去住了,因為毛傑知道那地方,要殺她的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爸爸媽媽本來是想帶她和孩子一起回清綿去的,但這案子還沒完,還有些情況需要找她核實取證,刑警隊方面希望她最好留一留。而且她想,過幾天還要去廣屏安葬鐵軍呢,所以她目前還不能跟父母走。她讓爸爸媽媽先回去,她也要搬出市局招待所。她打聽了,在這招待所租一間房一天得交三十塊錢,她這麼花隊里一向拮据的公安經費心裡不安,大家也都看著。

爸爸媽媽剛來了兩天就讓安心攆著走,走的那天潘隊長錢隊長都跑來挽留,說這點錢算什麼,花得起花得起。爸爸媽媽還是走了,走的時候她媽媽把一尊在清綿有名的圓通寺里開過光的玉石觀音掛在了安心的脖子上。說這觀音是專門為她求來的,請長老念過經的。安心知道她媽媽一向不信佛的,家裡從來不擺佛龕佛像木魚香爐之類,現在居然給她帶來這個。大概做母親的想保佑女兒已想不出什麼辦法了。清綿的圓通寺據說很靈的,清綿人都很信。母親為女兒去求佛不知算是隨了俗還是棄了俗。她給安心戴了那顆玉觀音,然後抱著遍體鱗傷還一瘸一拐的女兒流淚。安心的爸爸則把一千元錢悄悄地交給了潘隊長,說隊長麻煩你轉給她吧,讓她買點好的吃,我們給她她不要。

這才幾天的工夫,安心都瘦得脫了形,臉上都沒一點血色了,她確實應該營養營養。她爸爸是個中醫,知道年輕女孩子這個時候身心交瘁不趕快調整的話最容易做下病來。

她爸爸媽媽走了,還帶走了她的孩子。在她住院這幾天,孩子一直是隊里一位老大姐幫她帶著的。還好這孩子像是突然懂了事,據說一點沒鬧,一點沒讓人家煩。那老大姐跟安心這麼一說安心就直想掉眼淚,她覺得真是難為孩子了,這孩子現在還不到一歲呢。

送走父母,安心當天就回到隊里,隊里派人和她一起把鋪蓋臉盆什麼的從宿舍里取出,帶到隊部辦公室。她打算就住在隊部的辦公室里,這是老潘同意的,錢隊長也沒意見,還找人幫她把隊部辦公室裡面那間不到五平米的小庫房騰了騰,東西重新碼了碼,用木板支了一張窄窄的小床,好讓安心臨時湊合能在這裡休息睡覺。

安心回到隊里什麼話都沒說,幾乎一夜之間變得沉默寡言了。在他們幫她架床板時她只是用心地摩挲端詳著她母親送給她的那尊玉觀音,摩挲了一會兒突然抬頭,說了句:「我晚上睡在這兒就等於值班了,公私兼顧。」老錢看看她那雙失了神的眼睛,笑著說:「哪能讓你天天值班啊,該誰值班還是誰值,你就好好休息。」錢隊長雖然這麼說,可還是讓人拉了一條線,把隊里的報案電話在安心的床頭加裝了一部分機。剛剛裝好還沒五分鐘,那電話機就響了,老錢接起來,字正腔圓地說道:「喂,緝毒大隊!」電話里的人說了句什麼,老錢便皺著眉把聽筒遞給安心,說:「你私人的電話怎麼打到這個機子上來了。」

這是緝毒大隊向社會公布的報案電話,按規定是不能隨便佔用的,所以錢隊長掛了點臉色,要不是安心喪事在身,他可能還要不客氣地批評幾句呢。

安心接了電話,電話里是個男人的聲音,聽著很清楚,就像是從隔壁打來的一樣。不但清楚,而且還挺耳熟,但安心一下子沒想起是誰。

那男的說:「喂,你老公的後事辦好了么?」

安心拿著電話,愣愣地發不出聲。

那人也沉默了一下,接著又問了一句:「我家可是死了兩個人,你是不是還欠我一條命啊?」

那人的口氣很平靜,說家常話似的。但安心全身明顯地打起抖來,連老錢都看得出來的。大概安心自己都沒有想到,她的聲音不知為什麼竟也出奇的平靜。

「好,你在哪兒,我去找你,我還你這條命!」

老錢,還有另一個幫安心裝電話的同志,都看出有點不對勁了,他們眨巴著眼睛看安心。接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聽到安心說了電話掛斷之前的最後一句話:

「好,我一個人去,咱們不見不散!」

安心掛了電話,老錢問:「你這是跟誰呀,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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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長篇經典:《玉觀音》(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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