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3)
他們讓我在逮捕證上簽字,我就簽了,並且按要求,把紅印泥沾在食指上按了手印。當他們把我往外帶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安心,我就站下來,沖那位檢察官說道:
「我得和我家裡的人說一聲。」
那個檢察官說:「我們會通知你家屬的。」他話音沒落我身邊的警察就拉了我一把,說:
「走吧。」
他們把我從職工通道押出飯店,有好多員工迎面碰上都嚇壞了。其中有幾個女孩兒平時都挺愛跟我逗的,見我被警察銬出去都驚得說不出話來。男的則竊竊私語,議論我是誰是誰是哪個部門的,我聽著覺得自己像被遊街示眾似的那麼難受。
我被押上警車,送到了附近公安分局的看守所里關起來了。
關到看守所的第一天沒人找我。我坐在押號的牆角,心裡難過極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安心。我不知道我一旦真回不去了她一個人帶著小熊該怎麼過,也不知道我爸爸會不會收回那房子把他們趕出去,安心會不會認為我真的貪污受賄了而對我失望而移情別戀,……想到這些我控制不住地心酸想哭。
號里的還有幾個老犯人,看我進來對誰都愛答不理挺沒規矩的,就過來想欺負我,沒話找話地問我什麼事兒進來的,帶煙了嗎,哭什麼哭什麼……等等。我沒有一點心情,不想跟任何人說話,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的這副樣子讓這幫社會碴子以為我是個娘娘腔的小孩子,得寸進尺地嘲笑我,甚至還動手拍我的臉,翻我的衣兜。我站起來,想擺脫他們,他們以為我是不服,幾個人七手八腳把我擠在牆角,上面扇嘴巴下面用膝蓋撞我老二。我急了,一肚子悲憤全發出來,我那會兒就想老子他媽拼了,不活了,我連死在今天的心都有!
那些人當然是小看我了,我在大學練排球後來又練跆拳道的身手在臉上是一點看不出來的。我甩開他們,不等他們上來就用一連串的下劈、前踢、后擺等動作,把那幾個關了些天已經關虛了的老犯人踢得東倒西歪,口鼻竄紅,直到看守所的民警聽見聲兒不對了趕過來開門把我拉出去,這場架才算打完。
我被單獨關進一間沒有陽光的小號里,警察讓我戴了三個小時的背銬,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才給我摘了。吃完飯,我看見新接班的警察拿著銬子又過來了,就哀求他,說我的胳膊都麻了,別給我戴了成不成?那夜班警察問:白天為什麼給你戴呀?我說:因為他們欺負我來著。警察說:他們欺負你怎麼不給他們戴呀?我說:他們欺負我,我反抗來著。警察說:聽說你是個大學生是吧,因為什麼事兒進來的?我說:因為冤枉進來的。警察說:都這麼說,幹了壞事兒誰願意承認呀。我知道跟他爭辯沒一點用,弄不好他一不高興又給我銬上了,便不吭聲。警察說:你自己說,還戴不戴了?我說:不戴了。警察說:不戴你又動手打人怎麼辦呀?我說:要把我關回去呀?警察說:想的美,你一個人老實在這兒呆著吧。我說:我一個人打誰去?警察愣了一下,說:你小子怎麼那麼貧呀,告訴你,到了這你可老實點兒,再出什麼幺蛾子就再把你銬起來。我低著頭,沒再接話,警察就鎖上門走了。
第二天,檢察院來人了,提審我。還是那一男一女兩個人,還是那女的問,那男的記。這下我才知道,我折進來是因為劉明浩和龍華公司那位老總給我兩萬塊錢的那件事。
他們這次提審只是向我核實這件事的細節——在什麼地方吃的飯,錢是誰給的,是裝在什麼東西里給我的,當時我們都說了什麼,然後這錢我都怎麼「揮霍」的,等等。我每次要解釋他們都打斷我,讓我只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回答是或者不是,別扯別的。今天我們來只是核實情況,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解釋你急什麼!
從他們的言語之中我分析出,龍華公司的那位老總大概出了什麼問題,似乎也被抓了,我受賄的情節是他的案子捎帶出來的。但他們的另一些話又使我感到,我是國寧公司內部的人檢舉揭發出來的。也許這兩種分析都成立,鍾國慶不是說過嗎,他要照死了整我。要不是我今天在這兒坐在檢察官的面前,他的這句話我幾乎都忘在後腦勺了。
那天提審完了,讓我到看守所的一間辦公室去取了被子,民警說是我家裡人送來的。我一看那套被褥和幾件衣服,就知道安心來過了。我急著問民警:「我家裡人說什麼沒有?」民警瞪著眼反問我:「說什麼呀,啊?等以後你們能見面的時候,她說什麼你自己聽,現在能說什麼呀!」
這兒的警察說話都像吃了槍葯似的,火氣特大,好像不大不足以壓住我們這幫犯人的囂張氣焰。我抱著被子,滿腦袋胡思亂想著,又被押回了剛進來時關押的那間大號。昨天挨打的那幾個犯人見我回來了,都不吭聲。我故意做出滿臉橫肉的樣子,目光歹毒地四下打量,以威懾他們。其實,我心裡還是怕他們,不知道他們會再用什麼法子報復我。
後來我才發覺,這幫人都他媽屬於欺軟怕硬的主兒,我一回來他們也特害怕,他們還怕我報復他們呢。後來他們跟我熟了,居然全都賤兮兮的對我好起來,一個賽著一個親熱地好起來。
我在看守所的日子也就好起來,不必再像剛進來時那樣每分鐘提心弔膽,高度緊張,防備暗算。人在一個環境里呆久了,會自然習慣下來,鬆弛下來,再差的環境也會品出些快樂。人獸同源,人的適應性其實跟動物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後來檢察院又提審了我一次,是那男的一個人來的。這次主要是讓我交待我是怎麼在得到了龍華公司給的好處之後,設法使他們中標的。其次,也聽了我對他們的指控發表辯解。我辯解完了他沒有表態,無論批駁還是認可,都沒有,傾向性的表情也沒有。聽完了,扼要地記在他那個黑皮本子上,就走了。
又過了幾天,一切消息都沒有。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像剛進來時吃不下睡不著的樣子。想安心想得也麻木了。偶爾,也會想起我爸。我想我爸當領導那麼多年,公檢法方面繞著彎的關係肯定是有的,他要真想救我,不至於一點動作都做不出吧。但我自從上次和他吵架動了手之後,就再也沒去看過他。他的脾氣我知道,我們父子一樣,跟那幫老犯人的脾氣正相反,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我越不去看他,他越賭氣,要不然怎麼讓劉明浩告訴我他要把我住的房子收回去呢,多狠!他準是氣到一定份兒上才這麼做的,並不是真缺了這份房租就過不下去了。我想說不定我爸知道我被抓了多少會有些解氣的快感,他會對別人,至少對劉明浩顯擺他的先見之明:我早料到了,他跟上那個女的,早晚有一天得摔個大跟頭!我說什麼來著……
我爸要是覺得他說對了,他得意還來不及呢,還能靠他救我嗎?我才不想呢。
後來,有一天上午,我又被提出去了。進了審訊室,看見檢察院的那兩個都沒來,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讓我在桌前坐下來,態度嚴肅,但很放鬆。她給了我一張名片,還沒等我低頭看就開口說道:
「我是宏光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我應你的朋友安心的要求,準備擔任你受賄一案的辯護人,你對由我來為你辯護,要提出反對意見嗎?」
我獃獃地,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我似乎是想了一下,或許是什麼都沒想,竟脫口反問了一句:
「安心請你,得花多少錢?」
那女律師對這問題有點意外,沒想到的,但她還是認真嚴肅地回答了我:
「我們事務所是根據司法部規定的標準收取代理費和辯護費的,至於說你這個案子該收多少費用,那還要看案件的難易程度和審理的時間,還要看一審之後有無上訴和抗訴,才能確定。」
緊接著下面的話,我知道是不能問律師的,但我還是自言自語地、傻傻地,問了出來:
「她哪兒來的錢?」
********************************************
閱讀『海岩』的其他作品: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6651海岩經典插圖本:五星大飯店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2717海岩愛情新作:舞者(冰卷)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2617海岩愛情新作:舞者(火卷)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7447平淡生活(小說版)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7711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47713永不瞑目
http://vip.book.sina.com.cn/book/?book=38713海岩·河流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