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戰爭 第一章(12)
但我十分冷靜,一點兒都沒有呼應她的熱情。我當時處在事業的低潮期,我為自己得不到N城文學界承認而苦惱。南丹深知這一點,南丹說,N城算什麼,我一定要讓你在全國出名,她說她能做到這點,首先她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她可以為了我去跟最著名最權威的文學評論家睡覺,讓他們評論我的作品。按照南丹的觀點,只要是真正的男人,沒有不喜歡漂亮女孩子的,只要是男人,天生就願意為女孩子效力,這是其一。其二,她發誓,一畢業(馬上就畢業了)她就報考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的當代文學研究生,她說她一定能考上,她從來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她說她一定要成為某某某那樣檔次的知名評論家。幾個月後南丹真的去考社科院的研究生了,那時我們的關係由於我的緣故已經淡化了下來,我猜想南丹一定充滿了失落感,但她為了履行她的諾言,她還專程到北京找了她的導師打聽消息,回來之後她告訴我,導師說按照她的考分,錄取是沒有問題的。我想這是她對我的最後一次邀請,我的逃跑態度使她傷透了心,最後她沒有去讀研究生,大概跟我的逃跑有很大關係。當時我冷靜地說:你明天就要考試了,不複習怎麼行?南丹說她什麼都不管了,何況不複習也能考好分數。她問我收沒收到她的信。我說沒有。她有些意外,她說那是一封很重要的信,她這輩子第一次寫這麼長的信。我遲鈍而好奇地問她到底寫了什麼,她只是說:看了信你就知道了。她問我正在幹什麼?我說正在寫作,旁邊有人我寫不出來,她馬上說她到外面轉兩個小時再回來。後來她回來的時候就比較晚了,錯過了公共汽車,她說只好住在我這裡。在這之前南丹曾多次說過要在我宿舍過夜,我每次都不容商量地拒絕了,我說過我從小就不能跟別人睡在一張床上,小時候家裡來了客人,讓我跟母親睡我就會徹夜不眠,長大之後就更受不了睡覺的時候身邊有人。南丹說她將睡在地上,讓我睡在床上,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只好把她留下來了。我找出一張隔年沒扔的舊席子,搬了一疊雜誌給她當枕頭(我從來不預備第二個枕頭),又翻出一條床單給她當被子蓋。我正準備熄燈睡覺,南丹忽然說:多米,我們一起在床上躺一會好嗎?我猶豫時她又說:就一會兒。她上床。我在床的裡面,她在外面,她緊貼著床的邊沿,甚至一小部分身體在床沿的外面,她的意思是盡量使我有較寬的地方,同時她把靠里的一條胳膊伸到自己的腦後枕著,這樣我在床上睡得幾乎跟平日一樣寬,我碰不著她,我跟她的身體之間有一小段難以置信的空間,這是別人辦不到的,是南丹費心擠出來的,這種只有女性才有的體貼使我懷念至今。這使我感到舒服和安全,南丹說:怎麼樣,還可以吧?我心情鬆弛地感到了撲面而來的睡意,竟很快就睡著了。我睡得跟平時一樣,毫無異常,我已經忘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我睡到天亮的時候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南丹正側著身在看我,她說:你醒了?我看你睡得很好,我一直在看你,你睡著的樣子真好看。我問她睡好了沒有,她說她只眯了一小會兒。這是一個巨大的突破,她是自我母親之後第一個與我同睡一床的人,我說這事真奇怪,跟別人睡我都睡不著,怎麼跟你就睡著了呢?南丹很高興,她說以後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她匆匆忙忙趕回學校考試去了,說下午她要複習明天考的科目,晚上再來。誰知剛到中午南丹又來了,她說在學校她心神不寧,乾脆把書帶到我這裡看。下午我們過得很安寧,館里政治學習,我溜回來抄稿,她坐在我的床上看書。晚上睡覺的時候,因為有了前一夜的經驗,我十分鬆弛,我用舊衣服給她做了一個枕頭,仍然讓她睡在外面,她仍然把靠里的胳膊伸到自己腦後枕著,以便給我留出更多的地方。她顯得比昨夜興奮,眼睛亮晶晶的,我說你明天還要考試,還是早點兒睡。她便不作聲。她睡覺很安靜,一動不動,我已經完全適應她了。我睡著后不久就開始做夢,夢見我和南丹之間隔著一個醜女孩,這女孩長著一張成人的臉,很模糊,我竭力想看清她的臉,但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身體十分短,只有我的一半那麼長,這醜女孩湊近我的臉,她先是在我的臉上各處聞聞,然後她開始親我,親我的臉和嘴唇,我在夢中感覺到她的嘴唇有些發燙。她動作很輕,我想她很快就會走開的,不料這醜女孩竟把手伸到了我的衣服里,她的手觸碰到我的**的那一瞬間我在夢裡嚇得驚叫了起來,我的驚叫把夢趕走了。不知過了多久,這夢又回來了,我倦意十足,不耐煩地朝這夢中的女孩打了一巴掌。這樣重重複復到了天亮,我睜開眼睛,看到南丹仍像昨天清晨那樣側著身子看我。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她神態自然,沒有任何異常的痕迹,我就問她昨晚睡得怎麼樣,她說睡得很好,只是早早就醒來了,她說等我醒來她就起床回學校考試。我說我睡得可不好,我向她仔細講了那個夢。南丹很嚴肅地說:多米,你太緊張了,太不信任我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是一個很理智的人,我絕不會幹你不願意乾的事,你放心好了。她又分析我的夢,她說那個夢中的醜女孩實際上是我的潛意識,實際上,我是害怕我自己。她這句話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使我感到一陣驚悸,一股寒冷的氣流從遙遠的深處注入我的頭頂,並立即流遍我的全身,我的頭髮絲和指甲蓋全都變成了驚弓之鳥。南丹回學校考試了。我下意識地去把門裡的插銷插牢,然後我無力地癱倒在床上。南丹的話使我想起了消失已久的一件往事,非常多的歲月過去了,把這件事掩埋得毫無痕迹,我已經徹底把它忘記了,南丹的到來使我產生了某種隱約的不安,一開始我就感到她是一個對我有著特殊意義的人,我覺得她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話都隱藏著一個玄機,這些玄機像一些鋒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劃開我以往歲月的重重黑暗,它將帶給我那個隱藏在最深處的東西嗎?那個東西越來越近地向我走來,它突破了我的潛意識,到達了我的夢中,而南丹的話像一道閃電,瞬間把一切都照亮了。那件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在一些自慰的夜晚,我忽然想到要跟鄰居的女孩干一件事。女孩叫莉莉,她的母親對她管教很嚴,她家是B鎮唯一的一家北京人,她平時總是穿著一雙包頭的男式小涼鞋,我想她母親準是為買不著女兒的涼鞋而大傷腦筋。莉莉比我大一歲,我卻要引誘她幹壞事。當時防疫站修房子,她家暫時搬到婦幼站。在漫長的白日里,我說:莉莉,你見過大人生孩子嗎?她說沒有,她說大人不讓小孩看。我說我們不管大人,我們自己生孩子。莉莉很好奇地跟到我家,我讓她脫鞋上床,然後我從抽屜里翻出一些消毒棉球和棉簽,我把蚊帳放下,我說我們自己來生孩子,我先幫你生,然後你再幫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