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與終結者(4)
和人所能有的真情實感相比,文字總是那麼蒼白無力。但是人的真情實感又是什麼呢?亞丹的寫作,已經好久好久不能使用自己心裡的文字了。人真是奇怪的動物,當他被捆著的時候,他動不了,給他鬆了綁之後,他照樣動不了。因為他已經被捆慣了,即使鬆了綁,胳膊腿兒也不會行動自如了。而象亞丹這樣的可能問題更大,因為當她被捆著的時候,她曾經拚命地掙扎,在掙扎過程中她曾經爆發出驚人的光彩,可是現在鬆了綁,她反而無所適從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自己的內部已經空了。她需要新的刺激,但是生活乏味得炸不出一滴汁水。不管外面世界如何精彩,她都避猶不及,一個巨大的矛盾橫亘在她與世界之間,具體地說,是在她與異性世界之間。面對一個頑固的陽萎症患者,亞丹生命的汁液都一點點地在**中耗盡。少年時的惡習加重了。亞丹驚異地發現,生育后的女人的**簡直不可抗拒,無論你用什麼樣的方法也無法忘掉它的存在。曾經有一天深夜,亞丹騎著自己的破車轉遍了整個城市,因為體內有一團火燃燒著讓她無法停下來,後來她覺得她的整個身體都燒成了一根焦炭,但是仍然有一股血腥的衝動從喉嚨里向外噴涌。在那夜深人靜的街頭,亞丹甚至想,如果突然跳出來一個歹徒,那麼她不會拒絕的,一種被強暴的妄想牢牢地攫住她,如果不是文字,那些用於掩飾的虛偽的文字,那麼我們的亞丹很可能發瘋。那些虛偽的空洞乏力的文字構成了一張蛛網,把鮮活的亞丹遮蔽起來,使她變成與這個城市同樣的灰色。從很早以來亞丹就逃避鏡子了。但是她逃避不了我們的目光。我們看見現在的羊羊媽媽亞丹,完全是個邋裡邋遢的胖女人。頭髮灰篷篷的,裡面已經有了不少白髮,看不出髮型,她的臉上,長滿了色斑,脖子上的毛孔張得很大,積滿了皺摺,一雙手又粗又黑,象老人的手一樣布滿皺紋,最要命的是那肥胖的身材,兩條粗腿把她的身材拉短,遠遠看去,就象個東北用來打水的柳罐。看著亞丹長大的交大老人們都感嘆著,真是歲月催人老啊,亞丹都這樣了,我們怎麼能不老?!與亞丹久別重逢的少時朋友都忍不住的心疼,他們的印象里,亞丹還是那個去不掉嬰兒肥的女孩,那種很美的嬰兒肥,曾經伴隨了亞丹很久,但是在一夜之間,亞丹就從一個可愛的女孩就變成一個可厭的胖女人,這讓童年夥伴們無論如何無法接受。肥胖是我們的時代病,世紀病。虛假蒼白的醫學想出千萬種方法抵禦肥胖,但卻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種,那就是生命力的張揚。無法張揚的生命鬱結在身體里,必然會變成某種物質積存起來。裹著灰色蛛網爬格子的亞丹努力把自己龜縮起來,但是她仍然會流淚。任何男人也不再會對她感興趣,她太清楚這個,於是充滿了絕望。她和阿全分居已經六年了,每天晚上,當她把肥胖的身子吃力地塞進冰涼被窩的時候,她都能突然聞到一股蕩漾在房間里的臭氣,就象她過門兒那天太婆婆放的屁,現在她依然不能習慣,在黑暗中她努力躲避著自己的身體,身體里的熱流變成眼淚,慢慢從眼角流淌下來。她知道那是生命的汁液,但卻無法阻止,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就那麼流逝了。在文字中她欺騙著自己。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國色天香的美女,有很多男人在愛她,追求她。她的寫作越來越象廉價的通俗小說。她的寫作套路已經被許多人識破,她再沒有什麼把戲可玩了。她象許多熬年頭的寫手那樣毫無激情地排泄著自己體內的垃圾,而這正是她若干年前所最最鄙視和憎惡的。她全部的快樂只有羊羊。羊羊大了,十歲了。羊羊長得很美。看見羊羊她就想起少年時代的燭龍。她完全不知道燭龍死去的消息,她還在想著,若干年後,燭龍會見到他的親生兒子,那時,她會去整容,減肥,買最昂貴和最漂亮的衣裳,她會重新變成一個人,一個女人,出色的女人。而現在她受的苦,都是為了他,她甘心情願。這麼想著的時候,她就略略好了一點。我們知道,亞丹的天真就在於,她從來都覺得她自己怎麼想別人也會怎麼想,她想自己有燭龍的兒子,這對於男人來說是很重的砝碼,安小桃就是再出色,燭龍也會向著自己這一方傾斜,何況,燭龍與小桃早已出現了感情危機。亞丹一廂情願地認為,燭龍回來之時,便是一家人團聚之日。但是燭龍沒有回來,回來的是安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