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爻(3)
美麗的女人幾乎都是薄命的,我們這個故事也未能免俗。梅花並沒有因為救過小姐的命而變得幸運,相反,一切似乎因為那件事而變得更糟。
這是梅花的智力層面所絕對料想不到的。若木內心的陰霾籠罩了她整整一生。
那個白紙剪成的少女從那個夜晚開始常常在黑暗中獰笑。若木象過去一樣寡言,依然那樣拿捏著小姐派頭,臉上的線條依然那樣精緻,看不出任何毀傷的痕迹,只是枯坐的時間更長了。
飯量簡直少得可憐。若木枯坐的時候就直直地望著窗外的葡萄架,然後便慢慢地挖耳屎。
那隻純金的挖耳勺就是玄溟在這時候送給若木的。那是玄溟的心愛之物。
玄溟以為女兒會欣喜若狂,可是若木只是毫無表情地接過來,便開始挖耳屎了。
一下,又一下,若木的鎮定和目中無人使玄溟害怕,玄溟顛著小腳倒退著走了,撞響了掛在門廊上的風鈴。
風鈴聲是突然爆發的。平時清脆的聲音好象發了霉。當時正是梅雨季節,一切都在發霉,包括那個白紙剪成的少女的初戀。
能夠接近若木的只有梅花。每天晚上,若木在就寢前都要先看一會兒書。
略通文墨的梅花完全不明白那上面蝌蚪文似的字碼,卻被裡面的插圖弄得心驚肉跳。
有一幅插圖畫著一個女人,穿一件坦胸露背的連衣裙,一雙眼睛又大又哀怨,睫毛長得嚇人,一個男人摟她在懷裡,她凸起的乳房緊擠在男人的胸前,。
梅花當然不知道小姐看的是法國名著、原版的《曼濃.蘭斯科》。梅花只是覺得心跳耳熱,身上有什麼地方在傳遞著一種陌生的、從來沒有過的訊息。
梅花一扭臉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這間簡陋的小屋掛滿了梅花自己綉制的各種各色的荷包。
梅花把自己血紅的臉藏進琳琅滿目的荷包里,一股燥熱迫使她解開自己的蔥綠灑花大襟褂子,胸前那兩堆肉已經支棱著從鮮紅緞子兜肚裡鑽出來,就彷彿一夜之間結成的果子,飽滿、美麗而芬芳。
她輕輕地碰了碰它們,立即覺得全身一陣酥軟,連周圍的荷包也輕輕顫動起來。
荷包顫出一股香氣,梔子花與薰衣草的香氣,令人痴迷。梅花走進天成房間的時候正是一種痴迷的表情。
那是翌日下午,少爺午睡醒來的時候,若木讓梅花到弟弟的房間去拿拂塵——若木總覺得房間里有灰塵需要不斷地打掃。
梅花一走進天成的房間眼睛就變得很亮,亮得就象是噙滿了淚水。那種痴迷大大地嚇了天成一跳。
天成覺得自己的心被一把鎚子重重地砸了一下,頓時一陣鈍痛。緊接著,那痛似乎漫延開來,象長了觸角一般流遍全身。
少年男子的一股血氣沖頂上來,天成的臉紅了,連眼眶也紅了起來。天成眼眶紅起來的時候顯得純潔而自尊。
那是一種少年男子獨有的表情。許多年後梅花仍然記得,當時有一股突如其來的風霍地吹開窗子,有大團白花花的柳絮飄了進來。
有一朵恰恰落在天成的肩上。梅花本能地走近兩步拂去那朵柳絮,她看見少爺一向英俊但略顯刻板的臉忽然變得生動。
少爺沒有讓她的手立即離去,而是放在手裡輕輕握了一會兒,好象有一種亮晶晶的液體順著她的手臂流傳到她的身體里,但那只是一瞬間,少爺的手很快鬆開了,她看到他額角上微微跳動的青色的脈管,看到他的眼光猶疑著滑向她卻又不自覺地收攏。
那種眼光恰到好處地構成了一種叫做羞澀的表情,於是她的心燃燒了,她心裡的燃燒立即由里向外發展,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很紅但她根本無法控制那種燃燒。
她覺得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變得極度敏感,她很怕少爺的手再碰到她,她想如果那樣的話她會控制不住地叫起來的。
但是另一種慾望也同樣強烈地攫住她:她渴望少爺的手,她渴望這雙手會撫愛她,就象窗外4月的風一樣撩撥她。
她靜靜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出奇地明亮,就象是落進了一顆星。少爺天成顯然是被這明亮的目光震懾住了,天成覺得自己失了音,什麼也說不出來。
若木喚梅花的聲音就是這時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