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廣(6)
故事講到這裡,玄溟已經猜到了碧城是誰。眼前這位冰清玉潔高貴秀雅的姨姨媽,原來竟是從長毛宮中逃出來的。玄溟也就算是膽識過人了,可她依然忍不住瑟瑟發抖。楊碧城當時已經入宮3年,已經是芳齡16歲的姑娘了。碧城心裡其實早已有了人。那個人,就是東王楊秀清麾下的一個青年將領。也是緣份,有一回,善祥特意親自去綉館,說是東王手下一個叫做斯臣的將領,一直鎮守要塞,屢立戰功,殺滅清妖難以計數,如今恰逢他26歲生日,東王要親自為他做壽,並且要碧城親制袍服一件,上綉獅虎圖案。碧城連夜綉了,第二天晨昏方才入睡,恍忽中她做了個夢,夢見一白袍小將,身材修長,美如冠玉,騎在一匹駿馬上,向她微笑,那白袍上的獅虎似乎都活轉了來,咆哮生風。她一驚,醒了。就在這時,聽見東王府的差人在窗外喊,綉館姐妹們急急地叫醒她,大家手忙腳亂地為她梳妝打扮一番,送她上了東王府來接人的那乘青衣小轎。姐妹們邊笑邊說:「姐姐這一去,少不得要領賞了,東王府派轎子來接綉館的人,還是頭一回哩,姐姐得了頭彩,我們也跟著風光!」說得轎夫也捂了嘴笑。碧城平日從不妝扮,略施粉黛便宛若天人。看得東王兩眼發直。善祥見東王如此不堪,又好氣又好笑,陪笑道:「王爺特特的打發人把碧城姑娘請來,不是要論功行賞嗎?難道王爺忘了?!」東王這才正襟危坐,微笑著說:「碧城姑娘好一手綉工,真是名不虛傳的針神!本王要好好地嘉獎你,以後,凡本王和部下的袍服,一定要你親手綉制!」隨著一聲「賞!」字,碧城只見一隻綉囊里,裝滿了極大的合浦珍珠,還有數十方玉石,碧城心裡暗暗吃驚,待要推諉,見善祥款款地站起來,走到面前,說:「碧城,你就收下吧,這些珠子玉石,原是叫你吃的,這還是學的天王的法子,每日晨餐,食珠二顆玉一方,日子久了,不但肌膚朗潤,還可長生哩!珠子要裹入豆腐里隔水燉,煮上半日,珠子會漲大兩三倍,入口即化;玉要放進榆根里煮,不能走氣,一天一夜,玉就煮得酥爛,吃的時候加點冰糖,好吃得很哩。」碧城只是輕輕道個萬福:「謝東王厚恩,只怕這等貴重東西,奴婢消受不起哩。還是東王和善祥姐自己留用吧。」碧城淡淡地說完,並不管東王臉色不悅,只靜靜地侍立一旁,卻在無意之間,看見東王身後站著一個人,身材修長,美如冠玉,正是夢裡穿白袍的青年──白袍上繡的,正是自己連夜趕繡的獅虎圖案,這麼看著,她的臉驀然紅了,那青年分明也在看著她,目光里好象有一種讚許,一種欽佩,並且充滿愛意。後來她想那目光里的意義或許是她想象出來的,但是接觸了那目光,她就什麼都不怕了。東王的脾氣,這等不識進退早要被他罵作賤婢、當眾受責了。但那天一來是自己高興,二來是愛將的好日子,就忍著沒有發作,心裡只罵這婢子空長了一張好臉,真箇是不識好歹的榆木疙瘩。善祥見狀,急拉碧城到偏殿去領賞銀,嘴裡說:「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唬死我了,你不知道他那脾氣,是說翻就翻的,你這麼當眾給他沒臉,照平時,他叫人拖下去打死也是有的,你怎麼就不怕?妹妹,咱們好了一場,聽姐姐一句話: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你既到這裡來了,免不了要收收性子,太剛烈了,只怕是後果不好呢。」碧城淡淡一笑:「我倒是怕他們後果不好呢。吞珠食玉,實在是過於奢靡了,要遭報應呢。」善祥一怔,正色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大廈將傾,誰也無力回天罷了!我每日里代東王批改箋牒,哪一位王爺不是大興土木,天朝的銀子,只進不出的,拉了多大的虧空!饒這樣,大公主還要重建坤寧宮呢。上次我只說了句諸王爺的箋牒文理不通,就惹得東王發怒,把我枷在女館里一月有餘,我染了吸黃煙的毛病,也就是在那一回……好妹妹,你聽姐姐一句話,就是退步抽身,表面上一點風聲也不要露,萬不可一時逞強,害了自己。」碧城何等聰明的人,豈不知道善祥這一番肺腑之言的份量?可是事情偏偏來得那麼快,快得讓她沒有一點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