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黃昏(6)??
那天的雪那麼大,整個世界都白得透透的,那種密不透風的白啊。雪花軟綿綿地、慵懶地飄落著,每一片雪花都大得讓人害怕。
羽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雪花的形狀。那些美麗的、千姿百態的六角形,最早是在萬花筒里領教了的。
為了摘取那些六角形的美麗花朵,羽把那隻萬花筒給拆了。拆開的結果使她大失所望,原來那不過是一個厚紙捲成的圓筒、三塊長條玻璃和一些散碎的彩色玻璃末罷了。
並沒有什麼六角形的花朵。羽用小手把窗外的雪花捧進來,她看到一粒粒六角形的冰晶,那造型精美至極絕非人間造物,但是轉瞬之間便融化了。
羽用了各種方法想把那六角形的美麗花朵留下來,全是徒勞。後來,羽想出了一個高招。
在一次上圖畫課的時候,老師說,今天你們隨便畫,畫你們最喜歡的東西,獻給你們最喜歡的人。
羽就用廣告色在一張大白紙上塗滿極艷的藍。待那藍色幹了之後,羽又用雪一般厚重的白在上面畫滿一個一個六角形雪花,那些雪花的形狀各異,經過兒童的手畫出來又透出一種稚拙,稚拙而奇異的美麗。
那藍色和白色都那麼鮮艷,晃得人眼痛。老師從她的座位旁邊走過,好象突然被什麼捉住了似的,站住了。
老師站在她旁邊很久,一直等到她畫完。她一放下筆老師就拿起了那幅畫走到講台前。
老師說大家看看,這是羽畫的,我要把它掛在教室里。你們要向羽學習,向羽看齊,她畫得多好啊!
不我不能把它掛在教室里,我要拿它去參加畫展,參加少年兒童畫展,不不,不光是參加畫展,還要去參加國際少年兒童繪畫比賽。
我希望我的學生能夠在國際繪畫比賽中獲獎……激動萬分的老師說了那麼多,冷不防羽輕靈地走到講台前,毫不猶豫地抓走了那幅畫。
羽的動作是那麼快,令人猝不及防。老師和全班的同學都呆了。羽走出去的時候正好踩著下課鈴聲。
羽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在學校傳達室的旁邊,她一隻手把畫按在牆上,另一隻手在畫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寫上了
「獻給爸爸媽媽」幾個字。那時她的手還很小,以至於那畫幾次要掉下來,她小心翼翼地不弄髒那些鮮艷的藍色和白色。
她寫完幾個字的時候,來接學生的家長們已經在校門口轉來轉去了。她象平常一樣站在一個高高的石台上,似乎比平常要神氣一些,但看上去依然是一個小小的人兒,很可笑地裝出一幅大人的派頭,嚴肅地握著一卷畫注視遠方,當時她穿的是衣裳是媽媽的舊衣服改的,那衣服本來是綠的,可因為洗的次數太多,和別的衣服串了色,看上去呈現出一種古舊的青銅色,所以遠遠看去,羽就象是一座小小的青銅象似的,那樣子非常的不協調。
同學們一個個一群群地走了。羽仍然站在那兒,沒有人來接她。畫變得越來越重了,她開始倒手,倒手的次數越來越多。
後來校園裡空了。再後來,有沉重的雪花飄落下來。就是那樣一片片碩大的雪花。
羽把畫藏進自己的衣服里。就那麼在雪地里站著,並不理會傳達室老爺爺的招呼。
那老爺爺在窗子里喊著:
「那是哪個班的同學?快來烤烤火,看凍壞了!」羽站了很久了,站到那雪花已經把她的衣裳濕透了,濕透以後又變硬,變成了沉重的鎧甲,那上面是一層白里透亮的霜雪,但不是柔軟的,而是很堅硬。
這時候,有一輛自行車歪歪倒倒地騎到了校門口,羽看見那是管公用電話的李大爺,李大爺端著一條在抗美援朝戰場負過傷的胳膊,揉著凍紅的鼻子笑咪咪地說:快家去吧,你媽給你生了個小弟弟!
羽沒聽懂似的呆看著他,李大爺忙不迭地用那隻好胳膊把她挾起來放在車後座上,李大爺邊跨上車邊笑:
「你爸忙著伺候你媽,央告我來接你回家,唉,誰叫是生兒子呢!你媽今年都小40了,真真兒的老兒子!……」羽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後座上,因為冷,她把手放在唇邊不斷呵著汽,那些白蒙蒙的呵氣迅速消散在寒冷的氣流里。
羽當時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以及這件事在她生命中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