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踏雪尋梅
結果清風一直都沒閑下來。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年關將至,雖然道宮中並不慶祝新年,但作為正道武林影子領袖的逍遙門總是有一些應酬的。我很沒良心的躲在我的青松院里涼快,毫不同情的看著清風在門主支使下忙來忙去。
其實我剛回門中的時候,門主師伯——我算不上情敵的情敵——就將我喚去,想叫我跟在清風身邊了解一下門中的事務。畢竟以現在的狀況看,我是同輩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不要說遲早要接任月宗主的位置,只要我想,連門主的位置也極可能會是我的。
不過,可能是還在痛失愛人的打擊中沒有恢復,可能是因為做閑雲野鶴做慣了,總之,我完全沒有成為門主或宗主的**,所以對她慌稱練功正在緊要關頭不想接觸俗務,就溜回了我的獨院。
我不知道門主看沒看出我是說謊,但清風是看出來了,於是常常忙完一天,累得像條狗的時候,還跑來對著我咬牙切齒。
"沒見過像你這麼懶的女人,你這樣子將來誰敢娶你?"
我閑閑地說,"說不定還搶著要呢。"他諷道,"也沒見過像你這麼厚臉皮的女人……"
最近這種沒營養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會有。其實我心裡知道,清風是特地來陪我的,還故意和我吵吵鬧鬧,讓我心情開朗一些,不至於寂寞。
不知道是因為清風的陪伴,還是因為時日也確實很久了,我開始慢慢的不再時常想起蕭采,也不再每次想起他就心痛欲絕,情緒終於慢慢的平復了下來,逐漸也能找回一點雲淡風情的感覺了。我畢竟是有過那個世界的經歷,而那個世界信仰的是,誰沒了誰也照樣能活。
過了年,清風終於擺脫了諸多俗務,來兌現他之前許我的出遊。
不過跟他下了山,我才發現自己被騙了。他原來只是順便帶我出來,主要的目的竟然是走訪一些江湖巨擎,共商對付最近行事日漸猖狂的五星門的大計。
五星門算是黑道實力數一數二的大派,由於他們信仰魔尊,行事詭異殘忍、不拘倫常,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喜歡稱他們為魔門。
逍遙門一般是不理武林中事的,也很少有弟子在江湖中行走。但是事關魔門,就不光是幫派之間的問題,還有道統和異教精神層面上的鬥爭,所以自詡為玄門正宗的逍遙門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做慣了獨善其身的世外人的我,當然不會關心魔門怎樣為害江湖,但已經被清風騙上了賊船,又真的無處可去,只得無奈的跟著他東奔西跑了。
不過他還算有良心,沒有忘記帶我去些景緻獨特的地方,就好像雁盪山腳下的落梅林。
今年的梅花果真開的異常好,皚皚的白雪與紅梅相映,遠遠看去好像雪在燒,將天都燒得通紅。
陣陣山風夾著紅梅的花瓣在空中飛舞盤旋,仿若下著紅雨,清美宜人。
然而令人不滿的是,我和清風竟成了這景緻的一部分。我和他雖都是布衣素麵,但膚色晶瑩、氣質飄逸,二人相伴而行,好似神仙中人,引得好多來觀梅的遊人側目。
清風倒是頗為自得其樂,甚至還和上前來搭訕的年輕女子攀談起來。我卻在一邊被那些目光看得不勝其煩,獨自向梅林深處行去。
前面的遊人越來越稀少,正暗自鬆一口氣時,我突然睜大眼睛看著不遠的前方愣住了。
一個人玉冠狐裘、溫雅絕倫的站在隨風亂舞的梅瓣中,正出神看著一株梅花。我不自禁的就叫出,"蕭采!"
他愕然轉過頭來望向我時,我才發現認錯了人,剛剛跳得劇烈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我恢復木然的樣子,淡淡的對他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然後轉身就走,心中暗嘲自己到現在還不死心,還在騙自己,還以為蕭采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我真的好傻啊,不禁苦笑著。
"姑娘請留步。"連溫和低沉的聲音都有些像蕭采。
我強壓下心中沸騰的情緒,面無表情的回頭望他,等著他的下文。
他只是問道,"姑娘認得的人長的像我?"
我看了他一眼,冷道,"不像,我只是一時眼花。"然後不等他答話就逃一般的走回去找清風了。
他們確實長的不像,憑心而論,這個人比蕭采俊美了許多。他們像的,只是溫文飄逸的氣質和高大清瘦的身形。可是,即使這樣子,看著他還是讓我不停的想起蕭采,所以我逃跑了,逃回清風的旁邊去尋求他的溫暖庇護。
找到清風后,我明顯的表現出心不在焉,梅花雖美,卻再也入不了我的眼。清風見我無心賞梅,就早早的拉著我回寄身的道觀下棋去了。
沒想到很快,竟又是在飛雪飄飄、梅花翩翩之中見到了那個神似蕭採的男子。他正獨坐在觀景亭中焚香撫琴,傳出的樂音清越、意境高遠,彈的是《白雪》,甚為應景。
發現撫琴的是他,本想轉身就走,可一不小心就被琴音吸引,竟不自覺聽出了神。
回神時,發現他已停下手,正淡笑著望向我。我只覺得臉上一熱,垂下眼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就要離開。
"在下可是長了凶神惡煞的樣子,竟叫姑娘每次見著我都急急逃開?"背後傳來他戲謔低沉的笑語。
他如此一說,我也不好意思就這樣走了,只得轉返頭看向他,敷衍道,"公子是光風霽月一般的人物,怎麼會是凶神惡煞?只是在下每次都擾了公子雅興,心中不安,才不敢上前攀談。"
他展顏一笑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本也是風景一隅,賞心悅目,怎能稱得上打擾。"我看著他的笑容,眼中又是一陣迷茫,這笑容也好像蕭采……
他接著又溫言道,"姑娘駐足聽琴良久,必也是喜好此道的,不知在下所奏可能聽得入耳?"我不想再看他,垂下眼輕聲說,"公子所奏《白雪》正合這美景,凜然清潔,有雪梅琳琅之音,不但能入耳,還能入心。"
我沒有抬頭,只聽到他欣喜道,"沒想到姑娘竟是知音之人,必也是此道高手,不知可否也賜彈一曲?"
我急忙拒絕道,"在下耳高手低,且已棄琴許久,怕污了公子的耳朵。何況未曾凈手,怎能彈琴!"
他輕笑道,"江湖兒女,又哪裡講究那麼多規矩了?在下彈得也沒多好,不是一樣在此現眼,姑娘就不要推拒了。"
我本來還要推辭,但看到他眼中殷殷期盼之意,竟有些不忍掃他興。心中暗道,這人對琴確是有幾分執著,口中只得答道,"要是公子不嫌,在下就獻醜了。"
向他借了義甲戴到手上,坐在琴前靜了一會兒,看著亭外紅梅似血、飛花如淚,終於想到要彈的曲子。琴聲一起,所奏的正是《梅花三弄》(《梅花三弄》本是晉代才有的曲子,這裡就姑且當做已經出現吧),只是指法有些生澀。
所謂三弄,其實是三個變奏,分為高聲弄,低聲弄和游弄三個部分。蕭采頗欣賞這首曲中的高潔出世之意,時常會彈奏自娛,也曾教我彈過。我那世也是學過琴的,彈起來還算得心應手。可惡的是,蕭采經常說我彈琴匠氣太濃,意境不足,我一氣之下就棄琴許多年。
如今事過境遷,再彈琴時,曲子還是一樣的,可聽的人卻已經不同,心中又是一片黯然。
直到曲終,我仍然沉浸在小谷往事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那個人輕吟道,"漫彈紅綺,引三弄,不覺魂飛。"(引自洪皓《江梅引。憶紅梅》),接著嘆道,"姑娘這梅花三弄,不顯高潔孤傲,反見**思憶,倒也是別出心裁。"
我這才抬頭,見他神情複雜的看著我,其中似有欣賞、似有歡喜卻還透著些矛盾?
我並沒有深究他的神情,只是此心此情,突然想起了那個世界的煽情大師瓊瑤婆婆寫的梅花三弄詩,不自覺地吟了出來,"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風波起,雲煙深處水茫茫。"
"好個雲煙深處水茫茫!沒想到蕭仙子不但武功修為驚人,還是個詩琴皆通的才女阿。"一個粗豪的聲音將我從愁思中驚醒,看向梅園門口,原來是南宮家主和清風,兩個人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裡多久了。
我這才想起這裡本是南宮家的一處後園,為何這個男人也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