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神仙眷侶

不用說那些參加考試的人了，大概任誰也想不到吧，一向低調到有些怯懦的太后竟然是扮豬吃老虎的人。

就在世家權臣忙著對外戰爭，又忙著在朝中互相爭權奪利的時候，太后已經在他們不知不覺間，將科舉選出來的人安插在了軍中朝中。雖然都不是什麼顯赫的位置，但總是慢慢的滲透進去了。

本來正常情況下，就算是那些權臣再忙，也不會允許這種勢力滲透發生，就連科舉都應該在他們的百般刁難下胎死腹中。但事情就是順利的發生了，現在想起來，恐怕是謝相和睿王在這點上早與太後有了默契，甚至可能還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於是，當突厥終於再次在蘇大司馬手中戰敗，西夷南蠻之亂隨後平息下來的時候，最大的贏家竟然是太后。在這長達三年的對外戰爭中，無數世家將領戰死沙場，而他們的位置，竟不知不覺間，被庶族將領替代，其中就有天宇第一位武狀元，龍驥龍大將軍。由於這些庶族將領都戰功赫赫，又有太后和蘇大司馬的支持，對於他們的任命，朝臣也是無話可說。所以三年仗打下來，太后在軍中的勢力幾乎膨脹了一倍，世家卻是元氣大傷。

世家此時本已對太後有所警覺，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太后都毫無作為，依舊避居後宮，不理政事，只對科舉頗為堅持。時候一久，世家逐漸放鬆了戒心，在有心人的刻意挑撥下，以謝家為首的勢力又和以楚家為首勢力明爭暗鬥起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種情況會一直繼續下去的時候，兩年前，太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查辦了一大幹世家官員，大多是以貪污受賄或者強佔民女之類的行為獲罪，全都證據確鑿，所有犯官被罷，罪行嚴重的還被判斬立決。他們的家族也都受了牽連，雖沒有獲罪充軍，卻被強制貶遷至蠻荒之地，而這被遷的世家中，顯赫一時的王家也在其中。

那一陣子真是世家之人的黑暗時代，平民也都擔心亂世就會到來。然而，亂象並未像人們想象的那般出現，太后很顯然已經對這次政變蓄謀已久，所有查處官員的官位，幾乎是立刻就有庶族的官員補上，朝中的一切都在那時已是丞相的謝軒和睿王的帶領下，處理得井井有條。人們這才突然明白，在太后開始科舉選人的時候，這一切就已經是註定的了。

如今，世家勢力前所未有的衰弱，不過太后似乎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向，好像是刻意的，讓世家殘餘勢力和庶族官員形成了一種平衡，但很顯然，在這種平衡下，皇權終於恢復了它應有的威嚴。

後世史家評論仁寧皇后此人時，多數認為她陰柔詭橘，心機深沉，還好本性並不嗜殺，事事皆留餘地，所以能夠造福天下人。她當政時間雖不長，但為後來的武、惠二帝的天宇中興創造了極好的條件。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世事總是如此，幾家歡樂幾家愁。在這武林四公子之中，就有兩個因著太后不拘出身、選人任賢的作風對她大為讚賞，而另外一個出身世家的白公子，卻因為家族被毀而恨她入骨。

至此，本來熱烈討論的四個人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還能說什麼呢，皇權和世家的衝突是怎樣都不可能避免的，現在這種結果，已經是對這天下、這社稷最有利的結果了，不管怎樣看，太后都是有功無過。

白也是深知這一點，才連報仇的念頭都興不起來，只能坐在這裡喝悶酒了。

外面的寒風似乎吹得更加狂猛起來。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馬蹄的聲音，不多時便到了門外，小三聞聲迎了出去，看到來人後，卻立刻就愣在了當場，連那兩個人將兩匹馬的韁繩都塞給了他，然後走進了客棧都不知道，只是張著嘴，搜盡腦子想找出言語來形容兩個人，卻到最後只能想到"神仙"這個詞。

當厚厚的棉布門帘被掀開時，外面的狂冷的風立刻乘隙送了幾片鵝毛大小的雪花進屋，落在地上瞬間就消失不見，化為了門口的一小片濕。客棧里窮極無聊的眾人向門口望去時，不自覺地都眨了眨眼睛，覺得已經有些昏暗的飯堂突然變得晃眼。

先走進來的是一個三十左右，身穿雪貂裘衣，頭戴雪貂皮帽的男子。丰神如玉、俊美無儔、氣宇軒昂這些詞套在他身上准沒錯，而更讓人難以忽視的是他身上那說不盡的雅逸，摻合著若有若無的傲視天下的自信，形成了一種絕代的風華。好一個濁世貴公子！

看了他之後，眾人都下意識的順著他的手向隨後進來，被他牽著手的女子望去，心裡都在想著，不知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和他匹配。

誰知看了那女子，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的暗嘆，也只有他這樣的男子，才配得起這樣的女子吧。她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和他一般雪貂衣帽打扮，相貌清麗，雖算不上頂美，但晶瑩剔透、仙姿宛然。看著她就好像看著當空皓月，讓人有種如夢如幻，不似在人間的感覺。

大家看得如醉如痴之時，女子微一蹙眉，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眾人卻這才如夢方醒，收回視線低下了頭，過後想起時，才發覺那一眼之中似乎竟隱含著俯視眾生的威嚴。

"兩位客倌是來投宿的嗎？真不巧，小店已經客滿了。"和所有人一樣發了半天呆的掌柜這時終於回過了神，略帶歉意地說道。

男子微微一笑，從容道，"天字第一號房就是我們訂下的，掌柜的不記得了嗎？"

掌柜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就是您兩位啊，這邊請，這邊請。"一邊說著話，一邊恭敬的引著兩個人向後院走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許久，在飯堂聚集的眾人才重新拾起了說話的念頭，原來自從他們進來之後就沒人再出過一聲了。

安嘆了一口氣，"原來人真的是有階級的。我以前對此不以為然，但見了這一對，卻不得不承認了。他們似乎生來便是站在人世頂端的，所有人都只能仰視他們。"眼睛掃過圍桌而作的另外三人，卻發現之前一直喝悶酒的白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兄認識那兩位嗎？"安有些期盼的問道。

白皺眉苦笑，"若不是年齡不符，我真的有些懷疑她是太后。聽說太后便有出世絕塵之姿。"

黑衣人點頭道，"那股俯視眾生的威嚴，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但太后應該已經年近三十，斷不會看起來如此年輕的。而且她身邊的男子也是世間少有的人物，卻沒聽說太後身邊有這麼個人。"

白點點頭，"是了，且那女子看來心性淡薄，不似太后那般陰柔深沉。"

"我倒想起了一對，八成就是他們了。"李突然神秘兮兮的低聲說道。

安眼睛一亮，"快說說看。"

"你們可還記得十年前在江湖上曇花一現的'謫仙'蕭夢然？"李依舊小聲。

白不以為然道，"氣質是相符，但年齡還是對不上，蕭仙子怎麼算都應該已經年過三十了。"

黑衣人卻反駁道，"白兄難道不知，逍遙心法一向駐顏有術嗎？我瞧李兄猜得可能不錯。那男子應該就是當年的'無雙公子'謝熙嵐了，果然風采無雙啊，難怪可以讓仙子落塵。"

"那就是說，他們果真還沒有死了？"安有些興奮起來。

三年前，武林正道在逍遙門新任掌門廖清風的帶領下終於剿滅魔門的時候，竟然發現無雙公子並不是魔門少主，他當年是被魔門陷害了。為此武林盟主和逍遙門還特意整個江湖的發帖請罪，並且撤銷了對蕭夢然和謝熙嵐的追緝令。

不過他們二人的身影並未再度出現在江湖上，所以大部分人都猜測，他們二人可能當年就已經被魔門害死了。而對新一代的江湖俠少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因為這兩個人的故事，早已經成為了一段傳說，從來都讓俠少們憧憬嚮往無比。

現在得睹偶像的真容，又十分符合心中的想象，興奮也是難免的。

他們猜得不錯，那一對確實是蕭夢然和謝熙嵐，然而他們另外的身份就是俠少們無論如何想象不到的了，那就是當朝太后和丞相。

剛走進了天字第一號房，掌柜的就肅容單膝跪地，"屬下參見閣主、夫人。"

謝熙嵐溫和一笑道，"起來吧。北地苦寒，吳掌柜這些年辛苦了。不過本座不明白為何閣里數次要將你南調，你都拒絕了呢？"

掌柜的本來是個粗豪漢子，被謝熙嵐這麼一問，倒有些扭捏靦腆起來，支支吾吾的說道，"這邊冷是冷了點……不過辛苦是不辛苦的……而且……而且屬下跟這邊的人也熟了……嘿嘿。"

看他的樣子，恐怕另有隱情，不過謝熙嵐當然不會對這種事情刨根問底，只是瞭然的一笑，又寒暄了幾句就讓掌柜的忙去了。

這君悅客棧是玲瓏閣的產業，也是在千雪山的一處眼線。吳掌柜其實並不知道謝熙嵐是誰，也不知道閣主是什麼身份，只是前一陣子，總舵發信來說，閣主還有另一位貴客會在這幾日下榻，讓把天字一、二號房都留出來。另一位貴客已經來了，那剩下這位肯定是閣主了。吳掌柜心裡暗暗的讚歎，閣主還真是世間少有的人品啊。

謝熙嵐怎麼成了玲瓏閣的閣主了呢？原來六年前，龍行雲被蕭夢然和蘇宇彤一起逼著、趕鴨子上架似的考了個武狀元之後，便被發配充軍去了，這玲瓏閣主的名分也就掛到了謝熙嵐的頭上。不過他真正接手的只是追風組和暗影組，閣中的生意還是由蕭夢然培養的陳大掌柜主持。

掌柜走後，謝熙嵐溫柔的將蕭夢然拉過來，坐到了自己的腿上，輕笑道，"小夢，你猜猜看吳掌柜為什麼不肯離開千雪山？"

蕭夢然戲笑道，"鴛鴦哪能單飛啊。"掌柜的恐怕是有了心上人。

"那小夢什麼時候才肯跟我雙飛啊？"謝熙嵐看似問得漫不經心，眼中卻帶著認真。

她溫柔一笑，玉臂纏上了他的頸項，頭枕著他的胸道，"現在不就飛著呢。"

他大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俏臀，"小夢……我已經快老了。"言語間有著些無可奈何。

她抬頭看著他，吃吃的笑了起來，那神態竟好像豆蔻年華的少女在對著情郎撒嬌，"嵐怎麼會老呢，嵐永遠都是我的俊俏郎君。"

"跟你比起來，我真的老了，該死的逍遙心經。"他似乎有些心理不平衡的抱怨。

蕭夢然笑得更厲害，過了一會兒才嬌嗔道，"嵐難道希望我變老嗎？"

"可能真的有一點點希望呢。"他輕輕的啄了一下她的唇，將她抱得更緊了些，耳邊卻傳來了她夢囈般的輕語，"就快了，嵐，很快了。"也不知道她是說就快可以雙飛了，還是說她就快老了。不過謝熙嵐應該是聽得懂的吧。

她主動尋上了他有些冰冷的唇，深深的吻起來，換來了他更熱烈的回應，此時兩人緊緊糾纏的身影投在窗紗上，遠遠看去，仿若鴛鴦交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