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盛筵(3)
舒培見弟弟帶了兩個倌人回來,正自惱怒,翠袖早已斂容施禮,細細央告:"醉花蔭出了命案,我姐妹是清白的,但若留在那裡,必脫不了干係。聽人家說,差館里拿人,不論有罪沒罪,都先吃一頓板子,我們雖是賤命,倒也從小兒養尊處優的,哪裡禁得起那些鐵鏈板子?只得來投奔舒老爺,求老爺可憐可憐我們姐妹,收容幾日,就是翠袖和桃枝兒的再世父母,救命菩薩了。還有崔老爺那裡,求舒老爺幫忙遞個信兒,請來商量商量。"舒培聽了,大驚失色,忙問:"什麼命案?慢慢說。"及至聽說是賴福生斃命,更加驚駭,又問:"夏煙湖呢?她如今怎樣?"及至問出,心中已約略猜出答案。翠袖細想一想,遂形容給他看:"這麼長,這麼厚,柄上刻著一個字,好像是......對了,是'胡'字。"舒培聽了,雙淚橫流,坐倒在椅上,半晌無話。舒容只以為哥哥和自己一樣,是嚇壞了,倒不安起來,覷著臉問:"現在,怎麼辦呢?"舒培擺手叫她不必驚慌,命丫環叫來弟弟舒容,且向他二人細細叮囑:"醉花蔭一案,與我家並無瓜葛,旁人議論,不可熱心參與,免得說多錯多。另外我家曾經失刀一事,絕不可向一個外人提起,便是桃枝兒面前也不可說起。"舒容與田氏也都知茲事體大,連連點頭稱是。接著一早派去請崔子云的家丁回來,報說崔老爺有公幹,近日要往京里去,改日再來拜訪。翠袖聽了,連連冷笑。桃枝兒驚惶問:"崔老爺平日里與姐姐那般恩愛,果真用到人的時候,居然好意思躲起來。依我說,我們姐妹就直接去他家裡拜訪,看他有什麼臉?"翠袖斥道:"說的胡話!我們是他什麼人,要找到人家家裡去?不是送上門給人家羞辱?"桃枝兒便又攛掇:"姐姐的好客人也不止崔老爺一個,要不,都派人去請一請。俗話里說的,患難見真情,倒要看看到底哪一個待姐姐是真心的。"田氏笑道:"還用你說?她們在這裡,吃的用的,都跟我一樣,哪裡敢慢怠了?只是我有時想想倒覺好笑,家裡出去了一個倌人,倒又進來了兩個倌人,出出進進的,成了堂子了。"於是舒培更多地加派人手,向四下里打聽胡小姐下落,並叫留意詢問夏煙湖去向。消息倒聽了不少,有說那晚上其實有丫頭並未睡熟,眼見煙湖渾身縞素自房裡出來,登檐走壁地去了的;有說眼見一條狐狸自房中逸出,轉眼不見的;有說這賴大帥與夏煙湖原是前世恩仇,煙湖並非人類,來世間就是索命的;也有說在外鄉見過一個絕似煙湖的伶人,在江上放船游歌,又是某家娶親,那新娘子舉止音容與煙湖相差無二。每每得到些風聲,不論真假,舒培都立時派人前去,卻次次空手而返,到底也沒個音信。不久衙門裡傳出消息,說是封十四娘因為不堪審訊,竟在獄中自盡了。衙門裡因胡亂派個畏罪自殺的名兒,將案了了,其餘外場丫頭,也都予以無罪釋放。舒培敬她為人,並不肯當作風塵女子看待,因特地請了一班戲子連擺三天檯面,天天大戲,慶賀醉花蔭劫后重生。醉花蔭經此一劫,聲名更勝從前,竟成煙花里一代傳奇,生意只會更好。這世上,只要有嫖客,便總會有妓女,又怎麼會少了翠袖這般人才的一口飯吃呢?只是那夏煙湖,卻真如湖上輕煙一般,隨風散去。從此江湖上,再也沒有胡燕俠或是夏煙湖這個人的半分消息。醉花蔭的鑼鼓鏗鏗鏘鏘地敲,喂喂呀呀地唱,一樣的故事,唱了若許朝若許年,仍然一直地唱下去,曲調如舊,連戲詞兒也不改,可是戲台上的人已經換了幾茬兒了。舒培眼睛望著台上,忽地想起那日眾清客們關於夏煙湖的一番議論來,說煙湖這個人,是活得太隆重了,每次應局,進門前總要停定那麼幾分鐘,彷彿在聽鑼鼓點兒,然後才將頭猛地一抬,自個兒挑帘子進去--宛如英雄赴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