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死(2)
看著他們抽煙,我簡直快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們抽煙已經勾起了我的煙癮,而且讓我有了傾訴的**。比如說我為什麼變瘦了、為什麼也抽煙、為什麼寫詩(后兩者他們還不知道)。幾乎是在十分鐘之內,我的心事已經到達了**,我已經到了再不說明一切(我想抽煙)就必須要離開的地步了。我開口說你們不介意我也抽吧?當然不介意,你隨便。他們說,並且給我遞上煙來。小朋還給我點了煙,但我知道他一瞬間對我的輕蔑。我能感覺出來。真的,如果我連小時候在一起成長的朋友都感覺不到他們的心情變化,那我就白活了。但我還是沒有後悔。我沒有餘地。他們早晚會知道真正的我,我不知道隱瞞。隱瞞是虛假的,是對他們,也就是對曾經的我們的不尊重。他們早晚會知道我也抽煙,他們必須接受真正的我。為什麼他們能抽煙我就不能?我們都是同齡人。難道就因為他們是男的我是女的?我覺得也許村裡的思想落後十年,但悲劇不要在我認識的人身上重現了。從小朋家出來,我又去了趟新波家。他在城裡上高中。他和我一樣大,為了考學有把握,他又重讀了一年高中。我和新波隨便聊著,和他見面,我有一種青梅竹馬的感覺,也許境遇都變了,但那種溫情的感覺是不會變的。我是晚上才見到德州的。他和他娘在炕上正吃飯,他妻子在喂孩子。德州見到我很高興,他說你看我現在結婚了,連孩子都有了,去年你見著我時我還沒結婚呢。我說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德州說是男孩。我又問了德州偉波什麼時候回來,德州說可能明天就回來了。明天我見著他叫他找你耍。德州的媽一直說明明(我的小名,村裡人都叫我們的小名)吃點飯吧。我說不吃了。臨走前,德州媽還說,給芳(我媽)帶個好。偉波第二天一早就來找我了。我說咱們到村頭散散步吧。偉波說咱都大了,我都不好上你門找你了。我說沒事兒,沒管它。他說你還大大咧咧的,沒變。村頭挺冷,冬天田裡沒人,道上也沒什麼人。我說這要是夏天該多好,冬天太冷了。我們還聊到了結婚的事,我說我昨天去見德州了,他都有孩子了。我問他什麼時候也會結婚?偉波說還不知道呢,還沒處對象。他說,還記得你去年回來的時候嗎?咱耍得多快樂,就是現在想回去,也不可能了,咱都慢慢長大了,德州都結婚了,可能過兩年我也要結婚了。我說是啊,前兩年我們玩得太快活了,太幸福了,也許這種日子以後都不會有了。我沒讓他多說,我也沒多說,我只是說,我想上網,你帶我去上網吧。他說行,咱鎮里有網吧,離咱村不太遠。偉波用摩托車帶我去鎮里上網時,我用手摟著他的腰。他把我帶到網吧,就去找他同學了。我拿出煙,沒對他多廢話,說:我抽煙。他說好。然後欲言又止:你少抽點。沒想到偉波沒多說我,去年回老家,我染著黃頭髮,他沒少教訓我,跟我說黑頭髮多麼多麼好,讓我至少下回回來別染頭髮,村上的老人也許會有看法。這次他沒怎麼說我,可能是意識到我怎麼變都是我,我永遠都是那麼可愛。從網吧上完網,偉波還沒回來,我在網吧門口等他。期間給我男朋友打了幾個電話。我不知道到哪裡找偉波,他沒有手機,我的新手機號還沒告訴他。我有點茫然。但那只是幾乎轉瞬即逝的感覺。回去的路上,偉波帶我到他另一個同學家玩了會兒。我有些矜持地坐在他同學家的炕上,同學的父母問偉波:這是你媳婦?偉波笑著,又有點害羞地說:哪兒啊,她是明明,是我妹。是啊,我的打扮並不像是經常生活在本地的人。按村上的親戚關係,我和偉波肯定也會有些親戚關係。一個村的嘛,幾乎家家戶戶都是親戚。我記得偉波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別忘了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我好給你打電話。回到村后的第三天我就走了,我之所以這麼心急如焚,是因為我男朋友當時也由老家回北京了。我非常想見我的男朋友。我臨走時,沒和別人打招呼。從我妹妹對我說了偉波已經死了以後大概又過了一個月,有一天我回家,想起這件事,對我媽說:媽,你知道偉波的事嗎?我媽說:什麼事?我說:偉波死了。我頓了一下,接著說:貝貝說的。我媽說:知道,聽說是讓人給捅死了,打架嘛。我說:媽,偉波多大?我媽說:不大點兒,比你大幾歲,跟你哥差不多。我說哦,然後我說:那偉波他爸他媽多可憐啊。我媽說是啊,他家還有個閨女,也結婚走了。兩個老人現在身邊沒人了。我從來都不適應沉重的氣氛,我是個沉重的人,但我常常裝得很快活。於是我說:這還是我第一個朋友死了呢!回到我的屋,我還是壓抑不了我的情緒,我終於在偉波死後兩個多月以後,趴在床上,摟著我的芝麻(我的熊的名字)哭了起來。我越哭越傷心,我甚至希望是我死了而不是他,我多希望是我代替他死。我甚至不相信偉波已經死了。我想起很多往事,那完全可以寫成另一篇小說了。只有他給過我像我哥哥般的溫情,自從我哥當兵、自從我喜歡上搖滾樂以後,我和我哥就產生了一些隔膜,雖然也只是表面和暫時的,可我哥不再像小時候在我的身邊了。我想起偉波的話:那些快樂可能都不再有了。偉波的死消解了我在現在故鄉的溫情的至少一部分,他的死,讓所有的人都沒有可能(除了我自己)知道我們曾經有過的溫情。但我是個矛盾的人,我只哭了不到十分鐘。隨後我就到陽台去抽了一支煙。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