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裡人一起喝湯
喬伊坐在計程車上,一路上都在想張曉光說的要儘快結婚的事。她覺得跟家裡人似乎很難張開口,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她從來都沒說過她要成家。下了計程車,她希望進門第一個能碰到媽媽。結婚的事她最想跟媽媽說,讓媽媽再去告訴爸爸。結果喬伊一進門就碰到了保姆小胡,她正忙前忙后地在布置餐桌,手裡捧著一個很大的白瓷湯盆,看見喬伊進來,就很燦爛地沖她笑了一下。喬伊問:「飯做好了?」小胡說:「好了,好了,馬上就開飯。」喬伊想,也許這個時候跟媽媽說了比較合適吧。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梯,又躡手躡腳地接近爸媽的房間,她看見爸媽的房間門半開著,爸爸坐著,媽媽站著,他們正在談論著什麼,半開著的門就像一幅剪裁合適的軸畫,時光一下子倒退到十幾年前,也是像這樣一個黃昏時分,也是這樣半開著的房門,爸媽也是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討論她上重點中學的事。為報考哪所重點中學,爸爸和媽媽的意見有些分歧,兩個人就這樣談了很久,也不開燈,似乎感覺不到天快黑了。喬伊站在離那房門兩三步遠的地方,不再向前,想起小時候的事來,鼻子酸酸的,竟有些想哭。全家裡圍坐在餐桌邊吃飯,小胡剛才手裡拿著的那個大大的白湯盆擺在飯桌中央,飯菜內容豐富,但最受歡迎的還是保姆煮的那盆湯。那種白蘿蔔牛肉湯的顏色真是清爽,白得好像牛乳一樣,喬伊聽到不時有人「咕嚕咕嚕」喝湯的聲音,就也用勺盛到碗里,連喝了好幾碗。姥爺說:「北京市政府這場戰役打得漂亮,瘟疫基本上已經控制住了。」姥姥說:「這事可馬虎不得,還得提高警惕,聽說這病毒有捲土重來的可能性。」爸媽也參加了討論,喬伊覺得自己一直插不上嘴。她心裡有事,就越發地沉默不語,她在尋找機會,把要跟張曉光結婚的事擺到桌面上來。但她一直沒有機會,全家人都在談論「白色瘟疫」的事,如果在這個時候突然提出結婚,別人肯定以為她瘋了。柳葉兒晚飯吃得極少,只喝了一碗湯,吃了薄薄一片麵包,就上樓去了。她黑色的帶暗花紋的長裙,給喬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是在全家一片熱烈的喝湯聲中無聲地離開的,她的長裙輕輕擦著地面,走得楚楚可憐。喬伊坐在那裡,看著柳葉兒的背影一寸一寸變短,然後整個兒地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她能理解小姨媽心裡是多麼的落寞,她希望永遠引人注目,希望引起家裡人時時刻刻的關注,但在她得病後的漫長歲月里,家裡人把精力和耐心差不多已經用光了,剩下的只有近乎麻木的眼睛,把病態當成常態,她的病很難再引起家人的注意。在這個家裡,在柳葉兒眼裡能稱得上「知己」的,大概只有喬伊一個人。——你要走了?——我要到哪兒去?——你要結婚了。——你怎麼知道的?——什麼都瞞不過我的眼睛。柳葉兒正在她自己屋裡安燈泡,喬伊吃過晚飯從她門口經過,被她叫住了。「進來!有話跟你說。」於是,她就說了上面那番話。她站的位置很高,正把手中的燈泡擰得忽明忽暗,她的房間就像一個密室,隱藏著無數秘密,而「喬伊要結婚」就是這眾多秘密中的一個。喬伊憋了一晚上沒說出口的話,倒讓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隨隨便便說出來。這世界越來越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