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軀殼

夜的軀殼

張曉光完全沒有注意到喬伊的變化,他倆各自有各自的空間和朋友圈子,越來越玩不到一起去。張曉光習慣有規律的生活,對妻子的需求也十分「公式化」,每個星期六晚上,他保證不到外面去應酬,那個時間是留給他自己的。星期六下午,張曉光給自己沖一杯濃淡適宜的咖啡,坐在窗前有陽光的地方看報。妻子陪她姨媽去看心理醫生了,要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他將獨自享受這一段寧靜時光。仕途上的一帆風順讓他變得更加穩重,他把身邊的事物安排得井然有序。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親自下廚做晚飯。平時他們家有個做飯的保姆,周末他們就不讓她來了,張曉光喜歡親自下廚做飯,他的拿手菜是做紅燒平魚,紅燒平魚保姆也做過,用的是一樣的調料,一樣的鐵鍋,但做出來的味道就大大地不同。張曉光剝了蒜,又剝了蔥,好一陣忙碌。魚做好了,喬伊也回來了。「怎麼又吃魚?」她說。「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再喜歡也不能每個禮拜都吃啊,吃多了就沒意思了。」「你臉色不好,怎麼啦?是不是你姨媽病又重了。」「那倒沒有,就是那個大夫看起來不怎麼樣,自己都瘋瘋癲癲的,還給人家看病。」喬伊坐在桌旁發愣。她總覺得那個冷大夫身上有一種類似於毒素似的東西,當他跟人說話的時候,就會噴射到別人身上來。他這一輩子看過的病人很多,毒素在他身上一厘一毫地積累起來,世界上精神病醫生最後自己發病的人很多,喬伊認為那都是「積累」的結果。張曉光端了一盆湯上桌。張曉光說:「吃完飯,咱們一起去看電影吧,我看這幾天報上宣傳的那個由漫畫改編的香港電影可能不錯,要不去看看?」「哦。」喬伊知道張曉光除了對看報紙有興趣,對開會有興趣,別的事情全都興趣不大,他說要去看電影,完全是為了讓喬伊高興,盡到做丈夫的責任,並非他自己的本意。「算了吧,不想去。」喬伊把米飯往嘴裡扒拉,腦子裡仍在想下午那個冷大夫說過的話。他說他要找到一種通往地心的方法,或者潛水,或者鑿洞,總之世界上肯定有一種方法可以使人通往地心,人連宇宙都可以去,為什麼不能穿過地心,到達地球的另一邊。現實比電影更令人目瞪口呆。喬伊有時會看到一個手拿鐵鍬狂挖不止的瘋狂男人,被人送往精神病院。那些以前畢恭畢敬稱他為「冷老師」的年輕大夫,忽然變得冷漠起來,對他大吼大叫,要他「別動」、「躺好」,或者趁其不備「嗖」地給他打上一針。喬伊吃過晚飯,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當她躺到床上去的時候,那個「探洞者」的形象仍跑出來搗亂。她想,到底是誰瘋了?張曉光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用一塊白毛巾使勁擦著頭髮,飄柔洗髮水的香味四處彌散開來,清香宜人,令人很有說話的**。喬伊很想跟丈夫談談自己的身事,關於內蒙古草原,關於柳葉兒得的奇怪的病,還有她含糊其詞的日記……「我到底是誰?」這個居住在喬伊心裡的謎,時時出來折磨她。張曉光也有說話的**,說的卻是喬伊完全不感興趣的官場之爭。他身穿浴衣,手裡拿著一支煙,在卧室里走來走去,雖是衣冠不整,但舉止卻像在什麼地方作報告,可能是忘了身在何處,他情不自禁地演說起來。喬伊望著這個奇怪而又陌生的男人,這個把家當成舞台的男人,這個除了看報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男人,心裡覺得像長了草一樣荒涼。「好了,睡吧?」喬伊這句話就像從暗中放出的一隻有雪白羽毛的冷箭,「刷」地射到正在卧室里演說的人身上。他這才從剛才的幻境中掙脫出來,關掉一盞燈,脫掉身上的浴袍,躺到喬伊身邊來。但是,他倆再也不能**了,因為氣氛不對。他倆直挺挺地躺著,就像兩具沒有生命力的殭屍。這時,電話鈴突然響起,把喬伊和張曉光都嚇了一跳。張曉光拿起床旁的電話「喂」了一聲,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問喬伊在不在,張曉光說:「你等會兒啊」,就把電話交給喬伊。喬伊聽出電話里是老占的聲音。他大概是喝了些酒,半瘋半醉似的,他說喬伊你現在幹什麼呢,我們一大幫朋友正在酒吧喝酒呢。你來吧來吧,雪蒂也在,申軍也在,還有申軍的女朋友陳羽婷,還有……還有……接下來電話里就出現了含糊不清的聲音。大概是手機在一大堆人手裡相互傳遞,聽筒里傳來不同人的不同嗓音。「喂,喬伊。」喬伊一聽就是電視台的同事雪蒂的聲音,她的聲音帶有一種嬌媚的尾音,在電話里那種尾音尤為明顯。「你用什麼辦法把老占迷成這樣,現在五迷三道的,張口喬伊、閉口喬伊,你快來吧,哈哈……」另一個男人的嗓音蓋過了雪蒂的聲音,他說:「喂,喬伊,我是申軍,我們都在這兒呢——獨創舞步酒吧,你過來嗎?」「太晚了吧?」「才11點多,晚什麼呀,你不會已經上床睡覺了吧?那好,我們現在再換一個人來請你,他要是請不動,那就沒戲了。」在歌手雪狼開口說話那一剎那,喬伊就像通了電,一股電流涌遍全身。雪狼說話的聲音實在是太好聽了!他並沒有說他是誰,可喬伊一下子就聽出來——他的厚重嗓音震得聽筒嗡嗡直響,誰能有像他那樣一個好嗓子呢。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的男人已經不見了。他大概去了衛生間。望著空出來的半個床,喬伊心裡很矛盾,如果出去見朋友,那張曉光肯定不高興。如果留在家裡,空氣又實在令人窒息。她很想在電話里跟那個有好聽嗓音的男人再說幾句話,可電話又被另一個人搶去了。直到張曉光在卧室里重新出現,喬伊才對電話里的那個人說:「我真的不能來,真的真的。」說完很快掛上電話。張曉光問:「誰的電話?」喬伊回答:「是一幫朋友在酒吧喝酒,讓我也去,我說不去了。」張曉光說:「那就睡吧。」喬伊以為張曉光還會跟她多聊兩句,沒想到只說了一句「那就睡吧」,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喬伊開始後悔沒答應那幫朋友,要是答應了就好了。張曉光似根本不在乎她出去不出去,他滿腦袋都是他自己,一心只想著向上爬,對別的一概不感興趣。喬伊躺在黑漆漆的夜裡,聽到自己的骨骼嘎吱作響,她用想象中的一隻手按住自己,強迫自己留在床上,可是她多麼不情願留在床上啊,留在這間黑漆漆的卧室里,看不到一點光亮。15分鐘之後,喬伊從床上「忽」地坐起來,摸黑開始在床下尋找自己的鞋子。她找了很久,才找到一隻拖鞋。她把它穿在腳上。一腳穿鞋,一腳光著,她站在屋中央。喬伊在午夜12點出門。她以為丈夫已經睡熟了,其實,他還醒著。喬伊出門后沒有回頭看,如果她回頭,將會看見家裡大大小小几十盞燈在她身後同時開啟,亮若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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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凝「旋風」過後用「胸口寫作」――夜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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