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三輯(11)
生死攸關的那一刻,恩寶平靜如水。後來飛機終於渡過了艱難的顛簸,恢復了從容。恩寶低頭看著精美雜誌,喝溫暖熱茶,心想,一切都會,都會過去。大四下半學期,蘭庄也離開了錦都,退掉房子,重新住回A大。時間一下子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張,找選題,查資料,寫論文,參加各種招聘會,遞履歷,面試,有一些人還準備考研。暮呈和蘭庄都不打算繼續留在象牙塔了。蘭庄很快就過五關,斬六將,在新區一家外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暮呈仍然不想放棄專業,A城雖然有著千年文化沉澱,卻沒有一家像樣的雜誌社,暮呈與班上另外幾個人一起坐火車,去上海某雜誌應聘,一周后,暮呈接到了複試通知。再後來,她獨自去了趟上海,簽定了合同。秋天,蘭庄的茶館開張了,彼時,暮呈在上海。電話里,蘭庄說,我的理想萬事俱備,只欠你了。暮呈怔了兩秒鐘說,好,我一定會去捧場。擱了電話,她靠在椅背上,想起那年夏天,在A大,蘭庄說,我要開一家茶吧,在觀前街,二層的,到處都是明晃晃的落地玻璃,我坐在沿窗的位置,然後,我會經常請你來喝茶,給你打很低的折扣,在賬單上滿足自己的簽名欲。時光如梭,她們都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慵懶懶訴說夢想的少女。暮呈住在常德路一帶,對面是家小小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時營業,她喜歡這樣的便利店,有一點貴,但隨時滿足她的需要。她經常凌晨二點去那裡買包煙,或一瓶牛奶,一盒曲奇。便利店裡值夜班的女孩總是戴著隨身聽,旁若無人地晃動身體,在路的這邊,透過大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那種投入的興奮。她很寂寞,沒有男友,一定是沒有的,一看到戀人去買東西,她就用一種很不屑卻嫉妒的表情斜睨著。她對暮呈倒是親近的,暮呈也沒有男友,她似乎很高興找到同類,凌晨,暮呈去買東西,她就取下耳塞與暮呈搭訕幾句。漸漸地,暮呈知道她是成都人,都說四川出美女,面前這個女孩子雖然說不上美麗,還是很耐看的。她好奇地問暮呈,你怎麼不找個男朋友?暮呈笑著說,可遇不可求。暮呈低下頭,去看麵包上的生產日期,然後她緩緩地想起了宋易州,想起那張臉,五官都生得那樣好,外表是無懈可擊的俊朗。那句陌上少年足風流,妾將身嫁與,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就是為他這樣的男人所撰。她知他們會有故事,他也知,彼此都在等待一個契機,或者說等對方的靠近,他們之間流動的曖昧,足以使這個冬天變得溫暖。易州,宋易州。暮呈坐上了上海至A城的火車,那種雙層的空調車,乘客並不多,空調打得很足,絲毫感覺不到外面的冷意。她把腳擱在對面的軟椅上,閑適地半躺著。2001年夏,她坐著骯髒的普快,從A城去上海,票價八元,車上很擠很擠,幾乎沒有站的地方。剛站在這裡,便有餐車推過來,列車員一路嚷著,讓一下,讓一下,於是只好站到兩節車廂的連接處,可那裡有許多男人在抽煙,騰騰的煙霧,使她不適,想穿過密織的人群,再退到車廂內,但已沒有任何縫隙容她借過。她站在那裡,進退兩難,然後傳來一陣狐臭,發出體味的男子靠她那麼近,她撫住鼻子,無力地轉過臉。她被擠成了一個側面。那種無立足之境的窘迫,至今依然揮不去,現在,她終於變得從容淡定,眉間有不懼,不會再使自己陷入那樣無助的境地。她是這樣以為的。所有的坐位都是黃藤製成的鞦韆架,所以店名叫做搖擺廊。2002年秋天,杜蘭庄終於完全實現了夢想,坐在自己的店裡,請裘暮呈喝了杯上好的龍井。蘭庄依然抽煙,姿勢與從前一樣優雅,時隔半年,她除了變得更出色,沒有別的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