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12)
人是要有立足之境的,需要一個空間的歸屬感,而婚姻,最現實的保障就是兩人共同營造某個空間,然後在裡面將兩種生活朝一個方向擰,若能吻合,純屬妥協,若不能,便有一番廝殺。如果一對男女投資於同一空間,那麼,他們的關係便不再單純,基本上是合伙人,就像做生意一般,結婚證便是合同。是誰說,愛情易碎,買房萬歲。如果對自己的愛情沒有信心,那麼就去買房吧,飄渺的愛情需要一個現實的固定。如若想彼此的生活盤根錯節相互纏繞,最好的辦法就是買房。把所有的錢都砸下去,首期,裝修,把退路堵死,然後綁在一起,乖乖地每月按揭,感情抽象,必須依附於某些具體的東西。如果,只是說如果,中途有人想變卦,勢必考慮先前投資,以及不曾乾淨的負荷。買房是甜蜜后的負擔,殘忍前的幸福,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們將在一個屋檐下,看彼此的白頭,即使相厭,也要守著一個契約。因為即使償還了餘額,也無法輕易分手,彼此的生活空間只有惟一一個,是重疊的,交合的。立足之境。暮呈後來做了一期關於買房的專題,她和那些被採訪者通電話,聽著各式各樣的抱怨,憂愁,與無奈。覺得自己現在只適合於租房,或者將來獨自買一所小小的蝸居,無關於是否結婚,而是,一個立足之境。合力買房,即出賣了局部自由。她在專題中寫下這句話,後來被阿蕊果斷地刪掉了,因為阿蕊打算與男友結婚買房,房子在郊區,首期六萬,月供一千八,這種壓力將為期十五年。十五年,暮呈一想到這麼漫長的契約,就覺得,衰老不過是一回頭,百年身。暮呈喜歡好看的男人,比如布拉德彼特,基諾里維斯,比如,宋易州。不知怎麼形容宋易州,向來擅長於文字的她,竟只能用好看這麼個通俗平常的詞,英俊,瀟洒,帥氣,她一概不想用。好看,好好看,好好地看,好好地看他,好好地看著他,好好地看牢他。她玩著這樣的文字遊戲,自己笑了起來,因為愛上他,所以一下子變得單薄,透明,純粹,踏入社會後的種種心機,城府,防備,一概都丟下,她被一種感覺所滌盪,整個人變得清澈。2003年春,一場始料未及的傳染病遍布整個大江南北,甚至輻射了全球,幾座著名的大城市都成了令人談之色變的疫區。一時間,醋,口罩,板藍根,溫度計,成為緊俏商品,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滿天飛舞,叫人一身驚怵。學校開始放假,公司開始休假,交通呈半封閉狀況,某些疫區甚至成了孤城,公眾場所變得異常冷清,商家蕭條得門可羅雀,人與人之間充滿了懷疑,這種通過近距離接觸便可傳染的肺病,使這個春天變得令人窒息。咳嗽,發燒,從疫區歸來都成了禁忌,一時間,全國上下風聲鶴唳,充滿著失控的迷惘與人人自危的悲涼。五月,暮呈乘上了飛往C城的航班,浦東機場防範森嚴,填健康表,紅外線測量體溫,在飛機上再填一張,姓名,電話,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有否去過疫區,所乘航班,體溫狀況,如此這般地詳細,既讓人覺得受到了保護的溫暖,也不可避免覺得凄涼。一場傳染病粉碎了原先自由的生活,暮呈坐在飛機上,仔細地填寫著,她戴著淡藍色的口罩,夜機進入了東北。東北,這片傷感的土地。暮呈坐上了一輛出租,一番討價還價,在五十五塊這個價位上勉強達成了一致。司機是一個年輕男人,黝黑,瘦弱,卻有著東北男人的脾氣,車速開得驚魂,暮呈緊攥安全帶,一個勁地叫他慢些。他突然一個急剎車,車子停在了路邊,沖著窗外喊,舅,幹嘛呢,上來!一個站在路邊,看上去無所事事的中年男人鑽進了後座,他們交談了起來,說得含糊不清的,像黑話一樣。